俠客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

相比較于其他小孩，自己一直有個姐姐，會在夜間抱着自己睡覺，會在白天保護自己。他覺得自己和别人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是後來認識的，可隻有他和姐姐，他們一直一直認識。

俠客其實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相遇的，隻是從記事起，他和零就一直一直在一起。零年長他好幾歲，行為舉止成熟，她不愛說話，總是皺着眉頭，一副兇巴巴的樣子，讓别人不敢靠近，她的拳頭很硬，打在身上痛得要命，可俠客從來不怕她。他總是叫着姐姐，燦爛笑着，去她懷裡撒嬌，他知道，姐姐的懷抱會從僵硬變得柔軟。

“俠客。”姐姐說道：“别撒嬌。”

可是姐姐從來不會真的不管他，他隻要撒嬌，姐姐就會一直在。

流星街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年長的孩子保護年幼的孩子，這種緘默法則并不持續的有效，恃強淩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俠客和庫洛洛第一次相遇就是因為庫洛洛被芬克斯搶走了東西。

哦，和芬克斯也是第一次相遇。

不過零顯然不是，她熟練地一拳揍到芬克斯的臉上，踩着他的肚子，單手就把東西搶了回來丢給庫洛洛，庫洛洛的雙眼閃閃發亮，張嘴就喊她：“零姐姐！”

“笨蛋。”飛坦翻個白眼，半點沒有幫忙的打算，哪怕他也是幫手，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傻到去救芬克斯，零給了飛坦一個腦瓜嘣，伸手把芬克斯拉了起來，從懷裡掏出糖分給三個小孩。俠客從後面抱住零，噘着嘴不高興，零拆開糖紙，把糖放進他的嘴裡，耐心地讓他乖。

他隻有姐姐一個人，可是姐姐好像有很多弟弟。

俠客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零最喜歡的弟弟，而零最喜歡的妹妹，莫過于薩拉薩了。男孩子不跟女孩子比，但是俠客對庫洛洛那可是打起百分百的警惕之心：這麼會賣萌的小孩，他的勁敵呢！

庫洛洛魂魄又可愛，俠客迷之和他作對，卻又不可避免地被吸引，畢竟庫洛洛這個人，流星街就沒有不喜歡他的，芬克斯老是欺負他，但是從來不讓他受傷，薩拉薩分零食的時候還會喊他一起去，一群孩子熱熱鬧鬧地在一起。

零從來不參與他們一起吃零食的行為。

她通常是帶零食回來的那個人。

因為年紀比較大，零知道流星街的危險絕不在于自己人的打鬧，她經常遊走在比較靠近邊緣的地帶，大人與孩子們之間，流星街的人從來不被當成人，而是當作交易的物品，或者是玩耍的工具。

俠客那時候還小，不清楚零遇見了什麼，隻知道突然有一天開始，長老會議擁有了保護流星街的手段，而零也擁有了同樣的力量，隻是那一天回來的零十分不對勁。她依舊沉默寡言，卻衣着淩亂，她冷冷地注視着前方，俠客觸碰她時，她會更加的僵硬。

那是第一次，俠客被拒絕了。

很久以後俠客才明白，她遇見了什麼，又被怎樣地對待。

零開始告訴孩子們，不要離開夥伴，不要獨自一人，不要去稍微外圍的地方，不要去垃圾山裡随便翻找東西，最後，不要太聽長老議會的話。薩拉薩為中心的一群女孩子們更是如此被耳提面命，希拉則表示自己會一直跟着薩拉薩她們。

零稍微放松了些許。

她打人其實是不要命的，如果有不長眼的大人來欺負他們，零絕對能靠着拳頭獲勝，她和窩金兩個人結伴，通常在孩子生活的邊緣地帶遊走，也經常和窩金打架，兩個人打得你來我往的，不過最終都會是零獲勝。俠客更加黏着零，已經到了晚上沒有陪伴就睡不着的地步，于是零隻好花更多的時間陪他。

“姐姐，你會一直愛我嗎？”

“不知道。”

“一直愛我，好不好？”

“未來的事從來沒有定數。”

“沒有你我絕對不行的。”俠客摟着她，埋頭在她懷裡：“姐姐，我從小就在你身邊，我離不開你……”

或許零應該拒絕俠客，但是她遲疑了。

她緩緩抱住俠客，沒再多說什麼，于是日子緩緩過去，他們也在一天天地長大。零成長的速度更快，幾乎像是幹涸的海綿不斷吸納着力量，而長老議會和某些人合作，挑選合适的成員加入某些地方的事情不是秘密。零被挑選的每一次她都拒絕了，她成長不是為了為誰賣命，隻是為了流星街的孩子們。

俠客害怕零會離他而去，總是窮極地追在零的身後，直到薩拉薩的死亡将他們虛假的安全屏障撕開了裂口。

那是一場雨。

一場像是永不停歇的滂沱大雨。

沖刷着泥土地，把痕迹沖淡，沖淋至再也看不見，血啊，也被沖刷得淡了，卻融入進腳下的泥土地裡。

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一步一步，搖晃着走向庫洛洛，伸出僵硬的手，哪怕庫洛洛嘶吼着叫她别過來，她也恍若未聞。那隻口袋緊緊束縛着，紮緊了。不顧庫洛洛的抗拒，零伸手摟住她，将那麻袋摟在懷裡，深深地、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

人活着的時候，會呼吸，會有心跳，會有體溫與鮮明的情緒。

人死後，切碎，如同冰冷的石頭，隔着麻袋也能感受到，詭異而又毛骨悚然的觸感。

“……零…姐姐……”

庫洛洛無力阻攔，也不可能真的阻礙零去擁抱薩拉薩。

是啊，她是姐姐，她一直都是姐姐。

零擡起頭，她與庫洛洛四目相對，望見那雙眼裡的痛苦與絕望，望見他破碎而憤怒的靈魂，零喃喃自語，淚水順着面頰不斷流淌，這大概是她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哭，将淚水、雨水與血液混合在了一起。

“她必須，埋進土裡……”

“她會、變成…大地的一部分……”

“來年春天，一定會…開出花…會……繼續……成長……她會長大的，她會……”

“……她必須，埋進土裡……”

她要在流星街。

她被遺棄在這裡，她在這裡長大，她在這裡認識了朋友，她在這裡被掠奪走了生命。

薩拉薩，必須，埋在流星街。

她閉上眼睛，聽見雨聲，聽見他們的哭泣聲，聽見庫洛洛拒絕回答問題的聲音，聽見他們的痛苦随着雨水嘀嗒嘀嗒的聲音。零全身冰涼，她取下那張紙，為薩拉薩整理了淩亂的頭發，她親吻了女孩冰涼的額頭，淚水在蒼白的臉上留下溫度，可是再也不會有人笑着叫着，拉着她的手說大家當然就是要在一起啊。

零什麼也不想了。

這場雨停止了，但他們心裡的雨，依舊不止不休。

她看得懂那些字，因為是庫洛洛一句一句教她的，那個時候俠客就在後悔，自己為什麼沒能學會？于是在分開的那三年裡，他們每個人都在拼命，隻有留守在薩拉薩下葬的地方。

她隻做一件事，那就是拼了命地去保護剩下的孩子。

她打起人來要命，流星街到最後幾乎沒有多少人沒有被她打過，一圈又一圈，打出了「青鬼」的惡名，擁有藍色長發的女孩，如同惡鬼，生死不論，拳頭決定一切，她如同鋼鐵一般的身軀不畏懼槍械，她殺太多人，殺到血流成河，殺到身上的血性再也壓不下去，唇齒鋒利，俠客再回到她身邊時她幾乎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