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提到凝氣成型,當時以為是故意編排陷害詭女,如今細想來,也許并非如此簡單。
谛觀自小聰慧過人,無論何種奇技淫巧一點既通,一通便會。在繡景城城郊農莊假扮隐衣衛,隐身術便使得出神入化,這一次說不準是他操縱的凝氣傀儡,化影出去行事。唯一說不通的是,谛觀受了這麼重的傷,何來内力操控凝氣傀儡為他辦事?
更何況他人在偏安殿,操控傀儡也走不遠,隻能在皇宮内部活動,這宮牆内外到處是自己的眼線,斷不可能察覺不到分毫蛛絲馬迹。
那就隻剩一種可能。
詭女早已反了。
這一次走繡景城的人馬路路铩羽而歸,隻有詭女一人圓滿完成使命,當時認定兩人急着報仇,故而冒險莽進,未曾懷疑詭女,如今想來,太過順利的事必然有坑。
更沒想到那小子一有機會就把底都透了過來,這是急着要置谛觀于死地啊!
這麼狠!
帝祖頓筆,自來水波不興靜如鏡面的心湖泛起一絲悲憫,強又如何?到頭來一心回護的人個個要置他于死地。
這個異母兄弟的命真是慘,不如早些渡他超生,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青刀這條線索用完之後,一定将其千刀萬剮,給你陪葬,身為長兄,此生也算為你做了一件事。
帝祖放下手中狼豪,踱步走出思安殿。
長空如洗,夜星點點,正是叙舊的好時光,刀光劍影宜于觥籌交錯間,此刻又怎能缺了美酒佳肴?
帝祖于百官朝拜的未央殿前設百席流水宴,盛情款待迷途知返的遊子,三日之内,宮門大開,無論朝官還是鄉民,新知故交,但凡有心者,皆可入宮,與谛觀一叙。
這一邊花圓月好,詭院卻是月殘花疏,一片狼藉,斷枝殘葉上濺滿微涼的鮮血,這裡,象是剛經曆過一場血戰,而浴血厮殺的人,卻無迹可尋。
奉命前來緝拿詭女的灰衣撲了個空,院裡院外搜了個遍卻沒找到任何追蹤的線索,血迹都止在院牆之内,人,憑空消失了。
灰衣使揚手,在詭院上空放出全城搜索的信号。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佭俍城内,各路青衣驅使着長腿的尖吻犬,在縱橫交錯的巷道中出沒,尋找詭女殘留在空氣中的氣息。
流水席擺起的第一日,未央殿前隻見席位,不見來賓。
第二日,有幾個從未進過皇宮的鄉野刁民,聽聞竟然可以入宮吃席,鬥着膽子摸進門,大快朵頤,吃了一天,席間壓根就連和谛觀打個招呼都沒顧上,偌大的空庭,十來人坐在靠進口的邊緣,隻管埋頭苦吃,大聲砸嘴,說要把消息散播出去,讓更多人來吃這免費佳肴。
直至最後喝醉了,倒在席上,呼呼大睡。
無論有無訪客,谛觀孤零零地坐了兩日,仿佛已被佭俍抛棄了。
第三日。
這幾日的天氣一直很好,晴朗,微涼。
谛觀一如往日一般一人獨坐于空庭間。
從早到晚,他已枯坐了兩日。
帝祖傳過話,不要擅自離開,怠慢了潛在的客人。
空而靜的庭院中突然陸陸續續來了人。
來的人臉色都很嚴肅,遙遙向谛觀作揖行禮,便尋個不會對眼的空席遠遠坐下,好似靠近了會得病一般。
到了向晚的時候,陸陸續續來了上百人,有朝上的重臣,也有市井的富民,江湖的術士、武者。
這些人看着好似并非心甘情願來這裡,坐下了便埋頭不語,思慮重重,甚少吃食。
向晚時分,帝祖入席,于高台上對着谛觀遙遙舉觥,百衆人等亦附和,高舉酒樽,百餘杯酒落肚,卻無人喧嘩,場面異常沉悶。
帝祖放下酒觥,拍手示意。
宮中侍衛拖了一個人上來。
那人遮面的寬袍血迹斑斑。
席間衆人皆面露惴惴之色。
“諸位大都聽過此人大名,不日前亦見過此人,卻從不知他的真面目。”帝祖示意,侍衛揭開那人寬帽,面對衆人露出一張絲白尖削的臉來,絲緞般的散發淩亂披面,一雙可攝人魂魄的詭目此刻黯淡無光。
“世人皆稱他詭女。”帝祖揭曉謎底。
席間有人發出壓抑的低呼,未知詭女竟是一個白面書生般的羸弱高瘦男子。
“諸位可知為何今日被宣入宮?”帝祖發問,“詭女又為何如此示衆?”
席間衆人斂息垂目噤聲,無人作答。
“三日前,詭女奉人之命,耗盡功力,凝上百傀儡尋訪在座各位,商讨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何事?”帝祖語調平緩直述,不見用力,卻直達在座衆人的耳中,語畢垂目問詭女,“謀反是死罪,你可知罪?”
詭女茫然不答,好似已經失了魂魄。
“既已認罪,那便伏法吧!”帝祖示意,侍衛手起刀落,詭女頭顱滾落階梯,鮮血濺出三丈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