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晃晃,人心惶惶。在翰林學士承旨的主持下,殿試以剩餘學子輪番作答倉促落幕。
甘露殿裡,琉璃為瓦,金磚鋪地,不過是皇帝的禦書房,亦是極緻奢華。這先祖打下的江山,可謂是造福子代。
明成帝端坐龍椅上,與白日不同,面上威嚴盡露。而他身後一黑影在暗處若隐若現。
暗衛貼近龍椅,低聲詢問:“陛下,方才那陸學子如此以下犯上,沖撞龍顔,可需臣暗下将他滅口?”
明成帝輕輕擡手示意,沉聲道:“不必。自有人替朕除了他。”
“陛下的意思是……”暗衛不解,稍微探身。
“今日他不僅沖撞了朕,更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拉上千皇親貴族、貪官污吏下馬。其中,鎮國公府為甚。”說着,明成帝将背靠在龍椅上,手腳舒展,頭微揚起,看起來很是惬意。“你可還記得他在那之前,提及内亂,提及宣陽王?他這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朕,更是提醒所有人,宣陽王謀反一事仍未過去,有他在一日,此事定不可就此草草了結。”
區區一書生,膽識倒是過人。比起堂上那些臭魚爛蝦,着實令人眼前一亮。難怪他會被譽為狀元郎的熱門人選。
明成帝望着眼前有金漆鑲嵌的屋瓦,嘴角一斜。但膽識過人又如何,可惜不知天高地厚。他自以為是的正義,不過是螳螂臂擋車,注定要粉碎在殘酷現實面前。
暗衛問:“被這樣一根利箭時刻對着,那鎮國公豈不是側夜難眠?”
“所以,鎮國公定不會留下他。”
“臣,懂了。”暗衛俯首。
“一位難得一見的驚世之才就這麼隕落,實在可惜。若能為朕所用,朕也不必委曲求全,裝弱賣傻地獲得國師的支持。”
明成帝撫摸着手中龍椅把手的龍頭雕塑,眼尾一壓,眸光晦暗。
他的胞母是身份低下的才人,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與先帝共度了一夜風流後,不知是幸還是禍,竟懷上了龍種。皇後獨攬後宮,心狠手辣,又善妒。好不容易在她的眼皮底下躲躲藏藏将胎養到了七月大,卻被眼尖的嬷嬷發覺孕相告發。
趁先帝還不知情,皇後先下手為強,派親信将後宮圍個水洩不通,浩浩蕩蕩地帶着一碗堕子湯去了才人院。是胞母忍痛提前生産,是貼身侍女不顧傷痕累累,在生命燃盡的最後一刻,将哭聲不止的他擡到恰巧參加完朝上密議,正準備打道回府的國師面前。
他才活下來了。
可,先帝并沒有責備皇後,隻是将她宮裡的嬷嬷以亂嚼舌根之罪杖斃罷了。然而他的胞母因失血過多香消玉殒。
出生不滿兩時辰的他,被賜養至一地位頗高的貴妃處。貴妃是個軟柿子,為了在皇後一手遮天的後宮中苟活,卑躬屈膝,多次在皇後面前對他非打即罵。但那隻是明面上。每當夜深人靜,她卻又會将孩子抱在懷中,低聲哭泣,一遍又一遍地說着:“對不起,淳兒,對不起......”
所以耳濡目染之下,自懂事起他便知道,若想在這吃人的皇城裡活下去,必須得懂得暫避鋒芒,懂得察言觀色,懂得裝弱賣傻。再加上他本就是早産兒,身子多少比尋常人羸弱,倒也裝得容易些。
他那頭腦簡單的嫡皇兄愛出風頭,便由他去張揚罷。畢竟,枯燥的生活裡總需要一些樂趣。
後來,随着年紀增長,他竟與皇陵裡那高高挂起的暴君裴英畫像有着幾分相似。皇後還借此大做文章數次,給貴妃使辮子,使她的娘家勢力漸漸不受重視。若不是因傷痕在臉上明顯,貴妃恨不得舉起剪刀,毀掉他那與暴君相似的容顔。
在貴妃含淚舉起剪刀的那一刻,他明白了,光靠裝弱賣傻是不夠的。于是,他将貴妃慢性毒死,以孤雛之身将目光投向了國師。
畢竟,他那愚蠢的父皇,可是最聽國師的話了。
“這位陸公子既然敢在殿試上沖撞朕,便是不将朕看在眼裡。對于朝堂風雲更是不耳不聞,僅持己見,固執,迂腐。對于這麼一個不聽話的狗,就算學識再高,如此冥頑不靈,也不過是一隻任人蹂躏的無用野狗。”
明成帝坐起,拿起案上朱筆,昏暗的燭光搖晃,将他的陰影映在牆壁上,不斷扭曲。他在皇榜頭位寫下陸堇平的名字。
“那陛下又為何任陸學子為狀元?”
“體現朕的昏庸無能啊。”明成帝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自嘲,“朕聽不懂他說的内亂,聽不懂他的暗諷,隻知此子學識淵博,見解獨到,是未來棟梁。”
“也更是逼鎮國公下死手。”他頓了頓,目光中閃過一道寒光:“若盼着他們死的人開始有了權力聲望,與他們對抗。他們能坐立不管嗎?”
陸堇平,明日必死無疑。
甘露殿外,宮燈初燃。一道身影不小心撞到了前來送膳的小宮女。食盤傾斜,湯水險些灑落,宮女驚呼一聲,手忙腳亂。
就在這時,一雙修長的手穩穩地托住了食盤,溫柔的聲音響起:“可是給陛下準備的?”
宮女擡頭望去,不禁羞紅了臉,低低答道:“是劉公公,這是貴妃娘娘給陛下準備的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