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川搜尋完山體下方回來,醫療隊已經帶着傷員和第一組被困的攀岩隊伍先走了,平台上頓時空曠下來,隻剩下木生坐在那裡。
青年一身黑衣黑褲,沒再穿那雙松松垮垮的舊軍靴,而是穿了一雙非常利索的黑色中筒靴,上衣還是謝林川給他的那件短袖。
像是出門急,木生沒來得及穿外套,收身的褲子襯得他小腿細長。
他正坐在靠近樹幹的石頭上,謝林川意外地發現,報虛假求救信息那兩個孩子沒有跟随急救人員上車,而是留在木生身邊。
女孩明顯哭過了,男生則臉色青白,都不似剛剛那樣戒備。
男人從懸崖峭壁上跳上來。木生擡頭看了他一眼。
謝林川從口袋裡掏了根沒點燃的煙叼在嘴裡,然後朝木生走過去。
當他坐到木生身邊時,女孩兒瞥了他一眼,對上那雙金眸,立馬轉過頭,往木生懷裡鑽。
謝林川:“……”
謝市長挑了下眉,見被當作避風樹的男人無奈地擡起手,拍了拍女孩兒的肩膀。
這下就連男孩也撲到他懷裡了。
木生手長腿長,兩個孩子一起抱也不顯得擁擠。
青年耐心地哄道:“不怕。這位……”
他看了謝林川一眼,頓了會兒,像是要找個合适的稱呼,接着說:“……謝叔叔。是個好人。”
孩子們不說話,真的就隻親近他一個。
謝林川對小孩子的偏心沒有興趣,他把自己的煙拿下來攥到手裡,問木生:“怎麼沒帶着孩子先下山去?”
“救援隊的車座滿了。”
木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從男人黑色T恤袖口繃緊的肌肉上掃過去,頓了頓,才說:“……也想等你。”
“這麼直白?”謝林川挑眉。
“兩個孩子剛剛受到驚吓,我也不想太早帶他們去人多的地方。”
木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解釋,問他:“我不能等你嗎?”
“當然可以。”謝林川懶洋洋地往後躺,靠在身後的樹幹上,心情很好地說:“我隻是覺得受寵若驚。”
暮色漸漸沉去。
平關山的夕陽很美,清風柔和,不似白日炎熱,也不似夜晚冰冷。
兩個人沉默片刻。
“你今天怎麼跟人家起争執了?”
“你聽說今天在大本營出的事了嗎?”
他們同時開口,話音皆是一頓,然後同時笑出聲來。
謝林川笑得咬不住煙,自己擡手取了攥在手裡。
兩個孩子不知道大人為什麼要笑,小女孩怯生生的,眼神澄澈而疑惑,擡手摸了摸木生的臉頰。
木生笑着對她搖頭,示意她不用管自己。
小男孩兒本來就在木生懷裡打盹,聽到笑聲被驚醒了一瞬,眼神迷迷糊糊,靠在他的肩頭上,擡起頭看了一圈。
“聽說了。”
謝林川看了眼那個小男孩,聲音故意放輕了一些,見他遲遲沒開口,就先說:“裴峰特地找人到我耳朵邊兒上聲情并茂地講了一通,愣是沒說出個所以然。所以我打算問問你。”
木生“哦”了一聲。
“沒受傷吧?”謝林川頓了一下,問。
木生搖頭:“沒有。”
他頓了頓:“是莫阿村的那個小姑娘。我聽說,是你找人把她送回來的?”
莫阿村是母親村的口譯。謝林川想到他驚人的語言天賦,沒有表示驚奇。
他點頭:“是。”
“這個莫阿村是個少數民族村,位處平關山脈側山阿寶山背陰面,務農為主,主産絹布,但不多,基本與世隔絕。”他簡單介紹了一下:“不過幸好地震發生後村民沒什麼傷亡,我看村裡房屋老舊,很多地方搖搖欲墜,就沒敢讓人進去。”
“當時災區現場除了缺少物資以外一切正常,老人孩子都沒事兒,現場就隻有這麼一個肚子疼的小姑娘……”謝林川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問他:“……她怎麼了?”
木生沉默了一下。
兩個大人說話聲音都很低,說的又都是孩子們聽不懂的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孩子在他懷裡都睡着了。
木生看了謝林川一眼欲言又止,謝隊長就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到了兩個孩子身上。
“那個女孩兒……”
木生低聲說:“……她懷孕了,不是得了病。”
謝林川微微一怔。
“而且,”木生看着謝林川,接着說:“孩子的父親,就是女孩兒的父親。”
謝林川皺起眉頭。木生把外套往上拉了拉,蓋住懷裡女孩兒的後背,繼續說道:“那個男人□□了她,并讓她懷上了自己親生父親的骨血,如果不是這場地震讓莫阿村被外界發覺,這個女孩兒就會無聲無息地在村裡生下這個孩子。”
他看了謝林川一眼,後者微微皺眉。
偏遠山區的宗教和倫理屬性并沒有山下人那樣明确,近親之間這種事情并不在少數發生,有的地方甚至将這種親緣關系延為風俗,直到基因的缺陷讓他們的後代變得不再具有生活或者生育能力。
到那時,整個村莊就會走向它必然的滅絕。
“他們這種世外隔絕的村莊通常保守而舊制,”木生繼續說:“如果她生的是男孩兒,這個男孩兒就會被他父親用來勞動和繼承家産,但如果她生的是女孩兒……”
他的話音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如果是女孩兒,也許會繼續重蹈母親的覆轍。
謝林川皺了皺眉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來查。”謝林川沉默了一會兒,說:“他們就算與世隔絕,也依然在A國的管轄範圍,至少在這個村莊裡,如果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會追究所有侵犯者的法律責任。”
木生沒有說話。
謝林川想到他剛剛的問題,便皺眉:“你是在懷疑,是這些村民本身有問題?”
“阿慶跟我說,他們家來了很多個不認識的阿姨。”
木生猶豫了一下,才說:“她說她母親生了她以後本來還要生弟弟,後來不知道哪天開始,母親不見了,父親大發雷霆,但從那以後,她的家裡就經常來一些不認識的陌生外來女人。”
“外來女人?”謝林川問。
“是。”木生說:“在他們的語言體系裡,自身村莊的人和外來人的形容方式不同,我理解的應該沒有問題。”
阿慶,也就是那個小姑娘,她的父親謝林川見過,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根本沒有養情人、甚至還是養一個外地情人的資本。
母親村與世隔絕,按理說,他甚至不可能有任何途徑認識外面的人。
謝林川咬了咬煙頭,有些摸不清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