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恐懼和不安可想而知。
曆城已經把母親村的事情報到了上頭,很快就會有人下來調查。謝林川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全貌究竟如何,但對于女孩兒的事,他基本能夠猜到大半。
這本來就是一個可憐人,接下來的日子該被人善待,重新開啟她的人生。
如果她沒有将木生從窗子推下來的話。
謝林川敲了敲病房的門,卻似乎開啟了什麼開關。
阿慶突然開始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
她的叫聲極有穿透力,沒人知道女孩兒瘦弱的身體是如何才能夠暴發出這麼慘烈的聲音,值班的醫生和護士聞聲都趕過來。毛正義吓得渾身的毛都炸了,蹦了兩下,終于忍不住在其他人趕來之前變回本身,跳到了謝林川肩頭。
謝林川挑了挑眉,他讓開了門口,醫護人員迅速沖進病房,女孩兒掙紮的厲害,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被綁上了束縛帶,打了一針鎮定進去。
“我要怎麼樣才能和她交談?”
謝林川頭也沒回地問聞訊而來的醫生:“你們這兒有沒有說她那種語言的翻譯?”
醫生皺了皺眉,他忽略了謝林川的問題,直截了當到:“她現在正處于神經緊張的狀态,以他這種精神狀态,我們是不推薦現在進行問詢的,您要不再等幾天,她剛剛受到驚吓,需要給她一些時間......”
“我問的是,”謝林川打斷他,“有沒有翻譯?”
醫生愣了幾秒。
男人那雙金色的眼睛在暗處亮的透明,他虹膜的顔色太淺了,一丁點光亮都會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充滿生氣。
可此時,謝林川的眼睛卻一點溫度都沒有,即使語氣平靜,但所有人還是明顯捕捉到了他的煩躁和不耐。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很生氣,沒有發火,隻是男人在用自己全部的理智壓抑下去的成果。
“……沒有。”醫生吞了吞口水:“她們村那種語言很複雜,而且和這邊的方言也不同,我們這兒根本沒有會說那種語言的人。”
“木顧問呢?”醫生頓了頓,才想起來問:“有一個姓木的男人和我們一起來的醫院,他應該可以聽懂……”
謝林川沉默下來,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白貓從他的肩上不安的轉了兩圈。
“十分鐘前,木生剛被這位小姐從這裡的窗口扔下去。”
男人深吸了口氣,皺眉道:“......他現在還在急救室,你還有什麼别的辦法麼?”
*
急救比想象中順利,木生很快被推了出來,青年左臂連了點滴管輸液,人依然昏迷着,一張小臉白到透明,身量雖然高,卻因為消瘦的身形和過分缺乏血色的皮膚,看上去如一張薄薄的紙片。
檢察結果很快出來:身體各部都有少量挫傷,肋下有很明顯的灼傷痕迹,幸而器官灼傷并不嚴重,沒有傷到根本,蝴蝶骨前幾日被鄭平簡單治療過的的傷口也被仔細敷了藥。
此外重度營養不良,身體什麼都缺,單單是剛剛做的幾項檢查,就能看得出,這幾乎是一個滿身亮着紅燈的人。
陳默一直跟在他身旁。樓上的病房已經滿了,護士臨時幫他們找了個狹小的雜物間,将裡頭的東西清出去,做一個臨時的單人病房。
木生依然在睡着。陳默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他被包了紗布的手,又很快松開。
他知道木生的傷是怎麼來的。
謝林川不是個會輕易在任務中間睡回籠覺的人,盡管他十分強大,卻總喜歡遵守人類的規矩,甚至用人類的辦法做事。
這當然幫他們免去了許多不必要麻煩,但人類的方法總是繁瑣複雜,有的時候謝林川一個擡手就能做到的事——比如查清真兇、建屋修房,甚至是春種秋收——明明可以求助于鬼怪或自然,但謝林川卻總願用人類的辦法——
——一點一點查,一點一點建,一點一點收。
謝林川告訴他:在臨川市之外的地方動用越多他們的能力,就會給人類世界帶來更多的混亂。
謝林川很喜歡人。用他的話來說,他喜歡人,是因為總是有這樣的人類:榨盡自己短暫又渺小的一生所能做的所有事,企圖改變些人,甚至改變這個世界。
也是因為如此,盡管大多數情況都不會中招,他依然很讨厭被人施加異能。
所以當今早陳默看到謝林川被木生催眠昏睡,第一反應是,等謝老闆醒來,怕是要宰了他。
小阿默當然不會看着喜歡的人被宰,于是立刻決定前去趁謝老闆睡醒前轉移目标,隻是還沒等靠近,便不由自主止住了腳步。
因為他看到青年在笑,木生眉眼彎彎,幾乎舍不得眨眼地看着身旁睡着的人。
像是餍足的獸,得到心愛之物,或被誰滿足了久違的心願。
又美得像神仙。
陳默站在原地,莫名覺得這笑容讓人的心有點疼。
但他這會兒已經沒有心了。所以他又覺得,自己可能是餓了,畢竟他的胃還在。
木生就這樣看着謝林川。看了不知道多久,青年才舍得将眼神從他身上移開。
而後,陳默便看到,青年拿起旁邊謝林川換藥用的刀,神色平靜地劃開了自己的手掌。
青年氣色太差,就連傷口處的血仿佛都比其他人流的慢些。
木生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滲出血珠,然後将自己的血滴到了謝林川受傷的肩膀上。
離開臨川後,謝林川會習慣性抽那種會适當封印他部分能力的煙,以免自己不小心能力失控無法收場。
他的恢複能力也随之降低。雖然比最健康的成年人強一些,但依然無法與在臨川市内同日而語。
而當木生的血滴到謝林川身上時,男人的傷口卻開始飛速地愈合。
木生小心地控制着傷口的程度:不會愈合得明顯到被人察覺,卻也不會再讓他感到劇烈的疼痛,至少不會輕易感染。
做完這一切,木生舒了口氣,将自己劃傷的手掌簡單在黑T上擦了擦。
他仿佛脫力,試探着慢慢躺下,與謝林川并排。
陳默不敢再看了。
*
阿慶很快在藥物作用下睡着,不知道從哪裡聽了消息趕來的藍其代替謝林川搜了她的病房,果然在她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支改造過的防狼電棍。
那支電棍足以緻死,要不是阿慶沒有經驗,都不需要将人從六樓扔下來,木生就已經被她電死了。
“……我說這個木顧問,也挺倒黴的。”曆城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他下午還為了這個女孩兒在醫療隊那邊兒起了沖突,沒想到這姑娘心這麼狠……當時她爹還要掐死她呢,要不是木顧問攔着,這孩子早沒氣了。”
謝林川一聽他的聲音就頭大,他點了支煙,勉強緩回神:“行了,别扯那些沒用的,查的怎麼樣了?”
“哦,正事差點給忘了。”曆城正色:“查到了。”
“死者應該就是邵祁本人,但沒有他上山的登記信息。不過有件事兒挺有意思......”
“三年前,這個邵祁在曾因為參與主謀了實驗室爆炸而被保護局辭退,大概也是因為答應了木生的條件,裴鳳城并沒有太刁難他,也沒有追究他的責任。他是個高材生,哪個大學的博士後來着,我有點忘了,總之,以他的資曆和能力,完全能在家鄉找個班上,将來也算是前途光明.....“
“說重點。”謝林川皺眉。
“這不正要說呢嗎?”曆城不滿。
謝林川不說話了,曆城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簡單來說。就是三年前,邵祁從保護局辭職回到家鄉。但不過半年,他就因為嚴重的精神分裂症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謝林川一愣,他下意識瞟了眼距離自己不遠的白色小樓。
果然,曆城的下一句就是:“……好巧不巧,邵祁的老家就是平關山市。在他生病後,他就被家人送進了平關山人民醫院的精神病醫院治療,這一治,就是三年。”
“所以,這個邵祁現在應該本來在精神病院裡。”
曆城清了清嗓子:“老謝,你是不是去人民分院了?”
.
挂電話。毛正義再次被他老大從本身狀态逼回了原型。
陳默不會說話,藍其又是個半吊子,白貓認命的跳到地上,拿着特殊行動部的申請表去醫院的管理部換調查許可。
謝林川沒有跟他一起。他把那支煙抽完,然後回到醫院走廊。
木生剛剛被搶救回來,陳默一直跟在他身邊。藍其去幫忙繳費了,出事以後她馬上報了警,順便拿着謝林川的名字申請了共同調查權限。
九十三特殊行動部直屬上級,當年談的條件,隻要程序合規,他們可以申請協助辦理任何案件。
謝林川路過了木生的病房,黑發的少年背對着門口安靜地坐在那裡,那隻巨大的箱子依然擱在他的腳邊。
病人的身體被少年擋了大半。他看不見木生的臉,他隻能看到一支裸露在外的、依然布滿青紫痕迹的胳膊。
謝林川停頓了半秒。
藍其拿着許可證明朝他走來。
他很快收回眼神,對女孩略一俯首,往617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