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厲風行的燭幽扭頭就去找了蓋聶,他見她氣勢洶洶而來還以為有什麼大事,結果她隻是想讓他每日抽點時間出來訓練她的劍術。不過舉手之勞的事情,蓋聶停下擦拭淵虹的動作:“沒有問題,蓋某随時奉陪。”
燭幽盯着他手中的劍,說:“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但說無妨。”
“先生應當知道我每次去六英宮都能遇見小公子。昌平君還在的時候都是他在暗中操作,然而他都已經走了那麼久,這種情況依舊在持續。上次我問了小公子,他說我每次去的時候他都會收到一朵薔薇。雖然我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要繼續這樣做,但是我覺得留着這個人是個禍害。”
蓋聶動了動眼珠:“姑娘的意思是,想請我幫忙找出這個傳信的人?”
“沒錯。”
蓋聶垂首看了看淵虹:“但王上已經下令不許我再同小公子有接觸,再去六英宮恐怕瓜田李下。”
燭幽面露訝異,但她很快猜出了原因:“月神大人的預言說的果真是你和他?”
“姑娘聰慧。”
嬴政下這個令的确是為了保護蓋聶。所謂預言其實是由現狀所編織出的結果,預言的未來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因為現實無數節點的變化而交織出新的發展,所以打破月神那個預言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再讓他們産生交集,切斷目前的牽絆。其實燭幽想解決那個暗樁并不是非要蓋聶出手,她來請他幫忙隻是為了多個依仗,聽他那麼講便不打算勉強:“我知道你之前一直很重視他,不過為了你的性命着想,君上的做法是對的。你應當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辜負了他。”
蓋聶輕輕牽動嘴角笑了笑。
燭幽坐到他的旁邊,同他一塊兒在廊下看着盛放的海棠:“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重視小公子,他明明沒什麼特别之處。就算你是因着君上的喜好看碟下菜,不也應該更重視扶蘇公子嗎?你那樣照顧小公子,難道是因為你也喜歡麗姬?”
“姑娘慎言。”蓋聶極快地否定了她的想法。
燭幽輕哼了一聲,伸手接了被風吹落的竹葉:“她可真是個礙眼的人。”
蓋聶默了一會兒,又撫了撫手中的劍,沉聲道:“……不過也都是可憐人罷了。”
或許是吧,畢竟是山東六國進獻的美人,大多身不由己。然而站在燭幽的立場,她實在是無法對她生出多少同情。
“燭幽姑娘想查出昌平君的暗樁,為何不直接禀報王上呢?”
“誰知道新鄭之事是不是成為了永遠的秘密了呢?”雖說把柄握在一個死人的手上挺奇怪的,但她不知道能被安插進六英宮的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也不知道到底還有多少人,這些人是否掌握了關鍵的信息。如果大張旗鼓地搜捕會不會令沒有浮出水面的人更加小心地潛藏,若将他們活捉,他們會不會将她牽連進去——通通都是問題,所以她才想要自己解決。
蓋聶明白其中的關竅,會意地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勸她:“或許你應該對王上多一些信任。”他又不是什麼感情大師,這也僅僅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說出的話,隻能言盡于此。
燭幽一愣,卻笑:“可那是我們君上啊……”
蓋聶看了她一眼,輕聲說:“或許我還是可以幫這個忙的。”
“嗯?”
“隻是找出那個傳信的宮人而已,我并不需要同小公子接觸。”
燭幽用眼神表示懷疑,蓋聶示意她放心,于是她從善如流:“那我就先多謝你了。”
“不必客氣。”
她是潛藏在秦宮多年的“死士”。
多年之前,昌平君饒了她的性命,還救下了她全家,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她自願入了秦宮——可她若真是做死士的料,就不會苟活下來。後來昌平君叛秦,宮裡許多由他布下的釘子都被清洗拔出,那些她也不知道的網一個個地被清理幹淨。她親眼看着形形色色的互不認識的“同伴”被捆出去,再也沒了蹤迹。瑟縮在陰影中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幸還是不幸,她覺得自己宛如秋風裡的枯葉,不知何時就會被那股風吹落枝頭,消失在塵泥之中。所幸一年過去,事情漸漸平息,甚至不再被人記起,她戰戰兢兢的心終于落回原處。她以為自己是這場風暴裡的幸存者,然而在這時卻又有人通過昌平君當年的聯絡途徑向她遞來了新的消息,讓她在山鬼每次來六英宮的時候都遞一朵薔薇給小公子,讓他們會面。她不明白這個消息的目的,也不知道真假,所以她冷靜地燒了帛書,第一次向素昧平生的聯絡人發出了疑問。答案來得很快,新的消息告訴她,要将小公子救出宮。救?這個字用得很奇怪,她望着吞噬着帛書的火焰,頭一次産生了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她這樣深埋的暗樁産生這樣的想法很危險,可仍抵不過她對糊塗到死的抗拒。她明白了自己并非風暴過後的幸存者,隻不過是恰好在那個時間擁有了一塊舢闆,仍是飄蓬無根,沉浮不定,生死無依。隻要是發生過的事,總不可能蓋得幹幹淨淨,她原本就擅長探查,還真查出了些線索,借此拼湊出了一個呼之欲出的荒謬答案。她按下心底的不可思議,猶豫之後依令送出了薔薇花,隐在暗處看着那個總是隻露半面的美麗女子冷漠地面對着小公子的撒嬌——直到今天被淵虹劍架在了脖子上,她明白,那塊支離破碎的舢闆終于再無法支撐她危險的漂浮。
死士被發現後本應立刻自殺,可當她看清執劍的是誰時不由得猶豫了一瞬,畢竟這是蓋聶,她或許有一線生機,于是她一邊輕微地發抖,一邊吐出了她準備好的無數話中的一句:“你這樣,對得起他們一家嗎?”她想活着,她不想死。
蓋聶果不其然愣了一下,鋒利的淵虹為她細弱的脖子添了一道流血的傷口,她死死地盯着他動搖的眼神,顫抖着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先生先留個活口。”清冷的女聲灌入她的耳中,她驟然慌亂,她想咬開口中的藥丸,但人卻已經動彈不得。不是說山鬼無法動用陰陽術嗎?!她感到從脊背漫上的冰冷,就像蛇蜿蜒地爬過,勾出她深埋的恐懼。
“既然是你想搜魂,還是親眼看看吧。”一道帶着不耐的男聲響起,一隻手按住了她的後腦。
星魂竟然也來了!宮中盛傳他的殘忍之名,她不知道她即将面對什麼,若是落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還不如不抱那一絲期望。因為無法轉身,她隻能驚恐地注視着蓋聶,她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手腕一動,她的脖子一涼,連痛都很輕微,就如同是被螞蟻咬了一口,她便再沒有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