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星魂并不是想保護嬴政,他是看到燭幽有危險這才奮而一擊,起身扛下了東皇最後的負隅頑抗,誰知道移形竟然發動了,燭幽被換了出去,嬴政換了過來。轉念一想其實也不是壞事……星魂也不知道自己發動的陣法到底扛了多久,他隻覺得渾身上下好像都要被碾碎了一般,痛得瞬間失去了意識,也許、大概、可能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吧?
醫工聽從燭幽的吩咐查看了星魂的傷勢,然後立刻跪下:“夫人,國師大人恐怕兇多吉少……”
燭幽抄起手邊的石頭便要朝他砸過去,嬴政捏住了她的手腕:“璨璨,冷靜些。”她自己也隻是強撐着一口氣在這裡發脾氣,瞧她的臉色能與躺地上的星魂有多少區别?
燭幽咳了幾聲,又吐出一口血,她硬生生地忍住了沒有呻吟出聲:“少司命呢?”
——少司命被擔架擡着路過。她自己都隻能自求多福,哪裡還有餘力來救星魂呢?
嬴政握住她的手:“别怕,璨璨,星魂對朕舍命相救,朕不會輕易放棄他的。”
燭幽殷切地抓住他的手指:“讓雲中君來,讓他帶夫子來。沿馳道過去也不過一天,星魂肯定能撐得住——咳咳咳。”
先别說星魂能不能撐住,眼看她自己都快撐不住了。嬴政應得飛快:“好,朕安排下去。你先别操心了好嗎?”
燭幽胡亂地點頭。
此一戰,六劍奴折了一半,除了東君,陰陽家其餘幾人都受了不輕的傷,尤以星魂為最,随行的護衛也或多或少受了波及,但隊伍更不便在博浪沙久留,休整半日後便啟程前往陽武。章邯提前帶人入城,等大部隊到時,行宮已經布置好了。燭幽受了内傷,幾處骨折,臂骨也裂了,還有諸多皮肉傷,嬴政聽到結果時不由得想她到底是怎麼撐着來看他看星魂的,她不痛嗎?看顧她之餘,他也開始着手處理刺客一事,蓋聶和衛莊……偏偏挑這個時候來,甚至還幫了陰陽家一把,且全身而退,到底是巧合還是意外呢?燭幽一力要他留在鹹陽,到底是早知道如今的局面還是顧慮他的安全呢?
嬴政低頭看着桌案上的絹帛,那是燭幽留給他的書信:念彼同心,不可以忘。願言相從,與子偕臧。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他不忍心懷疑她,若他的璨璨都這樣算計他,那世上到底還有誰對他有真心?他又起身去屋裡瞧她,該上藥的地方都已經上好了藥,該包紮的也包紮好了,換了身衣服,打理得幹幹淨淨,這會兒正在濃郁的藥味裡睡得安穩。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又理了理她的頭發,掖好被子,實在沒有别的事可以做,但又不想離開,幹脆就坐在一旁守着她。
入夜時,燭幽醒了,開口便問:“雲中君到了嗎?”然後扯得傷口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嬴政無奈道:“八百裡加急這會兒也才剛剛能把消息傳到桑海,怎麼可能這麼快?”
“那星魂如何了?”
他早知她定然會問,送上準備好的答案:“少司命醒了之後便去看顧了。”
那保住星魂的性命應該不成問題了,燭幽終于松了口氣,然後又問:“君上真的沒事嗎?”
回答了好幾遍的嬴政無奈地拖長了調子:“沒事。”
“那就好……”她微微點頭。
步光端着水過來,嬴政接過喂燭幽喝下:“餓不餓?”
“餓。”
“好,傳膳吧。”
能吃東西就好,嬴政特别怕她發燒,現在看來并沒有傷及内裡,倒是幸運。他們都傷得這樣重,蜃樓恐怕一時半會兒沒法出發,東巡的行程也得在這裡多耽擱一陣,嬴政算着日子,希望能在年底之前回鹹陽,或者不巡了,直接陪燭幽回去養傷,但若因此事就回程,未免不那麼好看。他扭頭看向帷幔裡頭影影綽綽的人影,一時拿不定主意。
——嬴政拗不過燭幽,隻得放她去看星魂。其實她去了又有什麼用?不僅沒用,還可能加重自己的傷勢。他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燭幽被步光攙着出來,他見她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怎麼了?情況不好嗎?”
燭幽搖頭,有點哽咽:“他醒了片刻,還同我說了幾句話。”
“都可以說話了不是挺好嗎?”
“他又罵我,說他人還沒死,我就給他哭喪。”
嬴政不由一笑,這話太符合星魂的風格了。他牽過她來虛攬着她的肩膀,扶着回主殿:“這樣有精神你便也不必擔心了,安心養身體吧。”
燭幽點點頭:“好,我都聽君上的。”
她難得這樣柔順,他瞧着心軟如春水。她被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躺下,醫工前來換完藥便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睜眼就是好消息:雲中君已經在路上了,午後便能到。
燭幽喜道:“這般快?”
步光點頭:“聽說半夜就啟程了。”
“那荀夫子會不會受不住?”燭幽總算想起問題所在。
“來的不是夫人的老師,是他的徒弟。”
徒弟?荀子還有别的徒弟?燭幽疑惑地望着她,步光想了想:“我記得叫顔路。”
燭幽沉默了一會兒,顔路連端木蓉的毒都沒能解,還是張良請出了荀子,這會兒他來到底能不能行啊?可無論如何,隻要有人來,便是趕鴨子上架也得讓他治,燭幽可不想看着星魂死。
她從前情感淡漠又有缺失,所以很難體會現在所感受到的情緒,嬴政是以怎樣的心情看着總是以身犯險的她,星魂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躺在榻上生死不知的她,她現在可算是體會到了——真是煎熬。想她現在有嬴政陪着,也能想辦法救星魂,可她躺着的時候嬴政又有誰陪?星魂又去找誰幫忙?原來她當初是這樣的可惡。
嬴政聽着她的感悟,似笑非笑:“朕到底該不該高興?”
燭幽伸手去夠他的手,他俯身握住,順便親了親她的額。她微阖雙眸,輕聲發誓:“我以後定然不再讓君上擔心了。”
他凝望着她的雙眼:“璨璨可要說話算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