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似乎吓退了那隻蘇醒中的鬼，周淮隻覺得加注在身的束縛忽然一松，體内的寒意如潮水般褪去，身體恢複控制，唯一的後遺症是行動間的滞澀感，但可以忽略。

黑蛇被劉語涵發出的聲音吸引，幾不可查地偏了下頭，周淮抓住時機，趁機往另一側躲去，接着，黑蛇的腦袋猛地砸在牆壁上，脆弱的瓷磚當即層層開裂，留下一個駭人的深坑。

要是真砸在身上……

周淮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人會被榨成肉醬吧？！

黑蛇沒機會再來一次，身形如同鬼魅的少女翩然躍到它身前，她四肢并用，本就青白僵冷的面孔上浮現出厚重的病氣，那張臉頓時白得像張薄紙。

病氣。

幾乎是立刻回憶起初入育翡中學時系統的一連串介紹詞，“有潛力的學生一個接一個身患重病不治身亡”，周淮後退半步，不動聲色與劉語涵拉開距離。

他好像知道劉語涵的死因了。

在蘇童死後那段混亂的記憶中，周淮能獲取的信息不多，他隻知道，對方殺了所有曾直接參與霸淩活動的人，而其他人，A班那些消失無蹤的學生，恐怕全都喪命，死因與劉語涵一緻，病痛纏身而死。

系統一開始給出的線索與眼前景象穿連起來，周淮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句“有潛力的學生”指的就是A班學生，畢竟在任何一所中學裡，能稱為A的班級，都是當之無愧的尖子生聚集地。

問題在于，劉語涵并不是A班的學生，作用在A班人身上的詛咒，為什麼會同樣無差别地作用在她身上？

周淮記得，A班那張陳舊的座位表上有衛衡的名字，卻沒有劉語涵的，那段過去的經曆更是明明白白告訴他，劉語涵是外班的。

那她被蘇童怨恨的原因會是什麼？

——“我們肯定會幫你的！”

少女鄭重的承諾在腦海中如驚雷炸響，周淮反應過來，如果說莊明等人的罪，是霸淩欺壓蘇童，那劉語涵的罪，就是言而無信、束手旁觀。

後者存疑，但言而無信的可能性很大，那段過去雖然錯亂扭曲，可周淮所經曆的事件确确實實是蘇童曾經經曆過的。

在蘇童的記憶裡，墜樓當晚直到最後，劉語涵都未曾出現。

僅僅因此就對劉語涵心懷怨恨未免過于極端，可蘇童那時已經變成了厲鬼，自然意識不到這點，她的意識癫狂而偏執，滿腦子充斥着殺意。

于是，當她清醒過來時，或許早已犯下無可挽回的過錯。

難怪被蘇童害死的劉語涵和衛衡會甘願淪為她手下伥鬼，供她驅使，一方面是他們心知蘇童并非有意，而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于心有愧。

是他們違背約定在先，沒有在蘇童最需要的時刻給予幫助，間接害死了她。

誠然蘇童的死與他們無關，但正如死後的蘇童思想極端扭曲，劉語涵和衛衡也一樣，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不斷放大心裡的愧疚，從而越發聽命于蘇童。

劉語涵面具般焊在臉上的表情出現裂縫，她眼中燃着熊熊怒火，瘦小的身軀與黑蛇相比，如同螳臂當車，可她仍舊固執地擋在黑蛇面前，兇狠地呲出獠牙，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咕噜聲，像是一種警告。

黑蛇尾巴不甘示弱地拍打地面，沉重腥臭的呼吸聲響雷一般。

雙方僵持不下，周淮撐起身體，扶着牆轉身緩緩前進，他的身體已然瀕臨極限，還能行動便算是命大，周淮不敢圖快，生怕自己突然崩潰暈過去，隻能一點一點挪動腳步，靠近那扇緊閉的門。

伸手握住門把手的一瞬，周淮緊繃的身體猛地放松下來，下意識吐出一口氣，一隻冰冷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背脊上一股寒意逆着往上，周淮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緩緩擡起頭，瘦高的少年立在他身前，投下的陰影無聲籠罩住他，仿佛無形之中的重壓。

周淮呼吸一頓。

“你要去哪。”

衛衡語調僵直，不帶半分起伏。

像是被魇住，周淮不受控制地望進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中，在不正常的、擠占了大半個眼眶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模糊不清，唯獨嘴邊的微笑，像是一道醜陋的傷痕，清晰刺目。

周淮：“！！！”

他條件反射摸上自己的嘴角，卻發現那裡平直毫無起伏。

衛衡眼底那個怪笑的人，不是他。

電光火石間，那些不顯眼的細節一個接一個浮現在眼前，周淮越是回憶，臉色就愈發難看。

分明是被絕對掌握着的己方地盤，身為大BOSS的蘇童為什麼始終不曾露面？

第一晚周淮在未曾獲取任何與蘇童有關的信息前，究竟為何會遭到黑蛇襲擊？

為什麼周淮能夠輕而易舉地冒用蘇童的身份，并被所有NPC承認？

關系網上連接向劉語涵和衛衡的線是實線，連接李雯的卻為虛，同樣是與周淮有所聯系，連接線為什麼是一虛一實？

還有——

能夠來去自如穿梭蘇童記憶的能力、仿佛開挂一般精準拿到蘇童有關線索的“好運氣”，全都通向一條被人精密操縱着的道路。

而背後的那個人是憑借什麼來掌握周淮的動向？

答案很簡單。

周淮臉色鐵青。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或是他作為答對問題的褒獎，衛衡眼中倒映的那個人臉上笑容逐漸擴大。

少年抿唇一笑，唇角帶笑，眼底含羞，像是嬌羞的少女，這樣的神情出現在他臉上，讓人毛骨悚然。

——因為從一開始，蘇童就存在于周淮體内。

暗中掌控一切的、企圖掌控周淮身體的鬼，是蘇童。

理清這一切，周淮頭皮發麻，驚叫被堵在喉嚨裡，他差點尖叫出聲，好在死死忍住了。

任誰知道最兇的鬼附在自己身上都不可能保持淡定，周淮沒痛苦崩潰已經算素質絕佳。

衛衡眼中的周淮再一次發生變化。

他笑容滿面，眼角眉梢卻流露出痛苦，周淮毫無所覺，卻見那個他面目猙獰，一張粉嫩、柔美的少女面孔從他的臉下浮出，一點一點，将他原本的面皮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