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于天河之畔,波紋映出倒影,與巍峨的青邺峰于河面上相接。
鳥鳴聲忽而在天際一閃而過,又忽而在天邊消失,這似乎是一個不可言說的征兆。
宴從月從混沌的睡夢中醒來,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覺再醒來時冒了出來。
她低頭望着眼前的手,手上潔白如初,沒有一滴血,那果真是個夢。
宴從月做了個虛幻的夢,夢裡有她和張夷山,他們在海中相依為命,在夾縫中苟且偷生。但仔細一想,好像又不是他們,而是和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夢并未讓她的精神變差,反而浸透在一種舒服至極的氛圍,身上并無不适,許是屋内布置的原因。
她的鼻尖是帳子中溢滿的清淡香氣,帳内怡然的氣息裝飾頓時讓她變得心曠神怡。
宴從月的手支起一側額前,目光瞥到影影綽綽的簾外有人影閃動,視線專注地停留在那道挺拔的背影上,足足盯了好一會兒。
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又或許是莫名的熟悉感讓她不得不開口。
“夷山。”
聲音一響,聽到的簾外之人一頓,轉過頭朝這兒快步走過來,他輕挑床幔,窄袖袖口與垂下帳簾混在了一起,連同人也一樣。
他一進來,青藍色的袍子繞進來,身形也顯現出來。
宴從月睜大眼睛,幾乎是在他進來的那刻也同時從床上起身握住他撩開床幔的手,握住繡滿青竹的袖端尾,轉而和他十指相扣,來人一頓,悸動也突生。
溫熱的觸感也讓她神思暫醒,看清了出現在眼前的人。
他是夷山?還是另外一個人?熟悉的穿着打扮、刻入記憶中的行為舉止。
宴從月半起身和即将進來的人面面相對,短暫的時間刹那間回到過去。
那時,張夷山奔走無門,仍不肯将此事告訴她,常常偷偷忙于公務到深夜,他以為他滿得很好,不曾想她早就知道。
輕手輕腳回來的他掀開帷帳時和一直未睡的她撞了個正着,她一臉得意地看着出現的他,而他錯愕地看着她。
如今倒反了過來,她錯愕地看着他,他則是一臉驚喜。
宴從月隻猶豫了幾許,很快确認下來這不是在夢中,也不是在從前。
他們隻是……形似人不似。
他不似往日華麗莊嚴的打扮,取了平日身上佩戴的珠翠法器,滿頭青絲随意地用了一根簪子利落挽起,額側幾根碎發零落,清俊的少年郎躍然于眼前。
他用他一向清正高潔的目光看過來:“阿月,好些了嗎?”同她說話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腔調。
宴從月一時辨不得真假,他們成了同一個人。她持續神思不屬地仰頭看他,看了半天,實在是看不出分毫差别。
在他的輕笑聲下撤回手,溫熱感卻是始終抹不掉,她擡眼之時忽然喚他:“伏夷。”
伏夷神情微頓,這是她第一次叫這個名字,奇怪的情感蔓延到整個胸膛。
像是有人直接用手碰到了心髒,随意地拿捏掌握,而且還是他自願的。
他的神情變化落入宴從月的眼裡,一瞬間明了,想要穩住不得安生的心卻終不得法,隻是無比确定地道:“你是神尊。”
被法器射中的她在最後已然沒了意識,是他救了她?
答案毋庸置疑是這個。
伏夷未回答,輕輕颔首,放下手中帳,一步一步走向床畔,安靜地坐于身側,一言不發地掃過近在咫尺的手,正要将手覆上去,宴從月卻是退了退,使他撲了個空。
他望向她又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手,手指蜷縮了幾厘,眉眼中露出一絲委屈的神色,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的視線挪到哪裡都無法躲避對方炙熱的視線,隻得低眉斂目,目光凝在一個點上。
伏夷似是不甘于這種冷落,忽地湊過來,俯身靠近她,眼睛相對,鼻尖将将要接觸到,手也很不安分固執地去拉上她的手,雙手相握。
“怎麼了?你剛剛明明對我很熱切?現在又這樣冷落我?”神情不解起來,“為何要這樣忽冷忽熱?”
分辨出兩人的宴從月隻覺得這人行為舉止太過親昵,她明明已經說過兩人毫無幹系,他還……這般、這般不知分寸。
她生硬地别過頭,皺起的眉頭幹脆地表明了她的嫌棄。
伏夷好像沒受到她冷待的影響,沉默地與她十指交纏。
沒有回答也沒關系。
隻要她在他的可視範圍内就好。
他感受到手中的掙紮,握得更緊,和她對視,執拗地一遍又一遍問她:“為何?我不可以碰嗎?”空出一隻手扶住她的腰,力氣不大強迫的性質卻十足,“我對你牽腸挂肚,你卻對我這樣棄之如履。”
“所謂人心易改就是這麼個意思麼。”
最後的聲音低不可聞,偏偏能讓氣息正親密交融的兩人聽見。
宴從月不知這“人心易改”從何而來,她避而不答,隻是幹巴巴地道了句:“多謝神尊相救。”
他的臉被看得很清晰,宴從月甚至可以從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臉,他的眼裡隻有她,他今日是與從前一樣的裝扮,臉上也帶着一樣的神态。
她生氣時一故意疏遠他,他便總是這樣一遍遍問她原因,問不出原因就直接認錯再強行哄她,然後不由分說地強勢起來,強迫她立馬和好如初。
迫人的氣氛總是逼得她退無可退,任他為所欲為。
許是一時難以辨别清楚,他又失落得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