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李思蕪哭着道:“父皇,兒臣沒有用力啊。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來着,而且她也推了我啊……”
宣帝被妻女三人這麼一哭,竟也有些心軟了,但他還是闆着臉繼續教訓道:“你不去找她麻煩,她會對你還手嗎?你啊,還是自讨苦吃,活該你阿母要打你手心。你阿母這麼娴靜溫良的人,怎麼生出你這個淘氣鬼。你看看你把你阿母和阿姊吓成什麼樣了。”
李思蕪顫顫巍巍地舉高雙手給他看,一邊疼得倒吸冷氣,一邊癟嘴道:“女兒都已經挨罰了……嗚嗚嗚阿父……真的好痛啊……”
“行了,起來吧,去讓你阿母給你擦點藥。”
宣帝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澤蘭,彎腰将她拉起,歎了口氣道:“父皇知道你心裡有子淵,可是子淵心裡沒有你,父皇若強讓他娶你,隻會讓你二人互相折磨、痛苦一生。你要理解父皇。”
李澤蘭重重點頭,兩行清淚又順着眼角滑落,“兒臣知道的……”
“你就再多陪你阿母兩年吧。”宣帝把女兒攬進懷裡,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你是最懂事的孩子了,父皇會給你找一位最疼你愛你的夫婿。”
收拾完畢,沈皇後猜到宣帝還有事要找自己商量。她先是讓兩個孩子下去休息,又親自沏了一壺茶來。
“陛下說了好些話,應該是渴了吧,不如用些茶水吧。”
“子淵與桑桑的婚事,朕已經着人選好了日子,就定在半年之後,五月初八。朕複了桑桑郡主之位,也算是對其父多年來替我大雍鎮守邊關重鎮不得與家人團聚的一個補償。”
沈皇後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她倒不是意外這郡主之位的封賞,而是從始至終宣帝竟然都沒有對她開口提起過那個人的名字。
她莞爾一笑:“郡主之位早該給桑桑的,如今喜上加喜,想必遠在邊陲的秦将軍也會感念陛下的恩德吧。隻是臣妾還有一個建議,陛下不妨聽聽?”
宣帝道:“皇後但說無妨。”
“今日之事,臣妾還是過意不去。想着桑桑沒有阿母,自然也沒有人能教導她管家之事、與郎婿相處之道。再說,這婚期也隻剩半年了,大婚的禮儀、流程也都是要學的。”沈皇後把手伸過去搭在宣帝的掌心,“臣妾想親自教導桑桑,請陛下下旨,讓桑桑進宮住一段時日。孩子們多在一起待着,關系才會更加融洽啊。”
“你總是最體貼不過的。”宣帝面上的神色徹底松泛下來,他反手扣住沈皇後的手握了握,“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以你為後,是朕的福分。”
沈皇後笑語盈盈地望向宣帝,帝後二人就這樣對視了許久,無限的柔情與愛戀,盡在不言之中。
秦妙回府翌日,昌平公主府又接到了紫微宮傳來的口谕。
大長公主聽人來報的時候,頭也沒擡一下。她自顧自地從掌中的漆碗裡捏出幾粒魚食,信手丢進了池塘。
她身後隻有一男一女兩人侍奉在側。侍女很眼熟,是大長公主的陪嫁之一,深得公主信任。至于這個護衛,多半就是公主府的護衛統領,隻對公主一人負責。此人看上去一副不苟言笑、看誰都像看仇人似的模樣,也不是個好惹的主。秦妙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昨日宮門口等候她的那個玄色背影。
“可他們要讓孫女進宮聆訓。”
大長公主嗤笑一聲道:“區區郡主之位,竟也勞得皇後親自教誨?還是說我秦家兩位公主,都教不好一個小女娘?”
更何況這兩位公主,一位是太宗皇帝之女,另一位是當今天子之親妹。
秦妙微微一笑,跟在大長公主身後沒有多言。
“這旨意,是乾甯殿來的,還是蓮華殿的?”
護衛統領立刻拱手道:“回殿下,今日來的人是高侍郎的徒弟梁英。”
這下秦妙也聽明白了。
竟然搬出了陛下的旨意,那多半是有備而來了。
“聽說你昨日與李思蕪大吵一架?”
秦妙正色道:“不錯,她言語對大母不敬,實在不是晚輩該做的。再有,她告訴了孫女這件婚事的實情,還借機羞辱于我。”
大長公主略帶欣賞地看着秦妙道:“你倒是有幾分膽識,像本宮,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像本宮一樣的本事。且不說有沒有傷敵一千,到底還是自損了八百。我問你,你的臉還疼不疼?若你能做到獨善其身,而不動聲色之中斬對方于馬下,這方是真謀算。本宮一生所求不過如此,卻也沒少經曆過慘勝。不知你又能做到幾分呢?”
見秦妙一副開竅的模樣,大長公主不禁笑了。
“也罷。”大長公主将手中魚食盡數倒進池塘,漆碗随手擱在侍女捧着的托盤上。她拍去手上碎屑,道:“既然喊你去,那你就去吧,有本宮在,想必他們也不敢怠慢你。”
她轉身往一側的水榭走去,眼神示意秦妙跟上,“你叔父一家上月去了韶山遊玩,前些日子寫了信來,說是已經動身歸家,估摸着就這兩天也要到了。”
昌平大長公主與已故的老承安侯秦鴻知共育有二子一女。老承安侯故去之後,第三子秦雲祁繼承了侯府的爵位,又尚了仁宗皇帝的小女兒景賢公主。婚後二人恩愛非常,育有一子一女,長子秦濯,次女秦玥。
大長公主道:“進宮的事先放一放,讓方太醫報個風寒上去,說在府上養幾天病。等見過了你叔父和叔母,再進宮也不遲。”
宮裡果然也沒多說什麼,秦妙又心安理得地多躺了些天,臉上的傷也幾乎看不出來了。
連着下了兩天大雪,叔父一家的行程也拖慢了許多。雪天無事,秦妙便抱着湯婆子靠在榻上放空自己,累了就躺下來睡會兒。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安甯過了。她不用擔心手上的凍瘡裂開,弄髒被褥,不用擔心蟲子從各種角落鑽進來,也不用害怕老鼠在陰暗角落吱吱的啃食聲……時間長了她就陷入到一種恍惚的狀态,直到有人來喊她才會稍微清醒一些,等人走後複又迷離。
這期間嶽峙遣人來送過兩回東西,大多是補藥和首飾。秦妙不愛這些東西,收了也多是放着。她想嶽峙這樣照顧自己,她也應該趁現在閑的時候繡點什麼送給他表示一下心意。無奈她于刺繡之上毫無興趣可言,總是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後日。這一推,就推到了冬月十六,大雪初停,承安侯與景賢公主夫婦終于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