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許夫人停了停,将手上有些變涼的茶一飲而盡,回頭苦笑道:“你大概已經能猜到當年救我的人是誰了吧。”
秦妙有些傷感道:“秦公子就是我姑姑,而與她同行的李公子……”
正是當今天子,宣帝李廣陵。
可當時的許泠然還不知情。她前腳到了外祖府上,後腳就把所遭遇的一切都告訴了外祖。她外祖家姓唐,舅父在廷尉府裡當了個從史,官職雖不大,但也好歹也是個京官。
雍都遍地王公貴族,唐從史一一盤了個遍,心裡差不多就有數了。單拎這姓秦的或者姓李的人家着實難找,但是秦李兩姓一道出現的情況就不多了。唐從史留了個心眼,派了一個身手好的小厮悄悄跟了送許泠然回家的那些侍衛。小厮傍晚就回來禀報,說是親眼見那些侍衛進了承安侯府。
承安侯府的秦氏,那可真是當朝炙手可熱的外戚。不僅如此,一代承安侯更是跟随高祖戎馬半生、打下江山的開國功臣。承安侯如今已傳了三代,這一代的侯爺尚了太宗皇帝唯一的女兒昌平公主。昌平公主育有二子一女,而小公子年歲尚小,今日搭救的,必定是大公子無疑了。
唐從史喜出望外:“這可是難得一遇的好機會。秦家有兩位公子,大公子已經同景陽長公主定了親,據說太後和昌平大長公主還有意将小公子與景賢公主的婚事也定下。不過最重要的是,秦家的二娘子正是入主中宮的皇後。泠然今後若是有造化,少不得要與秦家打聲招呼的。”
他轉頭囑咐唐夫人:“去備些厚禮,尤其要能入得了大長公主和秦皇後眼的。有了這層關系,泠然在宮中也能求得皇後娘娘庇佑。”
許泠然堅持要親自去承安侯府登門緻謝,唐夫人也沒有拒絕,兩人選了個适合上門的日子就出發了。她一路莫名的忐忑,直到進了承安侯府。
侯府裡的衆人異常忙碌,大長公主卻也客客氣氣地見了她們一面。得知來意之後,她才笑道:“這種事但凡碰到了都不會袖手旁觀的,唐夫人也太客氣了。”
唐夫人之前也是有些緊張的,見大長公主這麼随和,便也放松了下來,問了句貴府上是有什麼好事将近了。
聞言大長公主臉上的笑意更甚:“本宮請高人算了個好日子納征,外頭那些都是要送去公主府的聘禮。”
唐夫人賀喜道:“那真是恭喜殿下和大公子了。既然您這麼忙,我們就不多叨擾了。”
大長公主喊奴婢送客,“今日實在抽不開身了,回頭下了帖子,夫人可一定要來吃杯喜酒啊。”
回去的馬車上,唐夫人對許泠然道:“你放心吧,進宮這事不難辦,你大父人雖然不在了,但往年在宮中也是太醫署響當當的一号人物。太皇太後當年生大長公主姐弟幾個的時候,都是你大父安的胎,看在太皇太後的面子上,她也要多關照你一些。”
她又歎了口氣,“隻是當今的皇後,秦家的二娘子,從小就是個驕縱任性的性子,不好相處,你以後少不得要吃些苦了。你切莫跟她對着幹,她要是使壞,你就裝病;若是暗中撺掇你,你就裝笨,樣樣事情都搞砸。她應該也不太會針對自己人的,凡事多忍忍、多哄着她些就是了。”
許泠然默然點頭。她想想也釋然了,從婁東老家出發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身上壓着整個家族的希望,又怎麼可以臨陣脫逃呢。她與秦公子,萍水相逢,隻是兩片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雲,短暫地重疊了片刻,便又分開奔往各自原定的方向去了,從此再不回頭。而那個兵荒馬亂的春日,從頭到尾就是她一個人的草木萌動罷了。
不,不是過客。
透過簾幔,她望向了遠處隐在重重樓閣後面的宮城。
紫微宮裡的秦皇後,是他的親妹妹。
日後總是有機會再見的,許泠然捏緊了手心。
元德元年的初秋,大選到了最後一關殿選。
許泠然已經在宮裡住了一個月。紫微宮偌大的宮城,她們一起的女娘卻哪裡也不允許去,被圈在自己的屋内,每天起床就學禮儀和刺繡,然後再到固定的地方吃飯。夜裡睡不着的時候,她們就隔着床鋪悄悄地說話,若是被起夜的宮女發現了,所有人第二天都會挨一頓訓,在外面罰站。
殿選前一天晚上,所有人都激動地睡不着,她們中有人道:“總算到頭了,哪怕是選不上也能回家了,在這裡我都快關出病了。”
許泠然一直閉着眼,雖然睡不着但還是噓了一聲道:“快睡吧,不然明早起來兩眼烏黑的。”
屋内便又安靜下來,隻聽到深淺不一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依然有聲音響起:“你們都睡了嗎?我實在睡不着啊,也不知道明天到底會怎麼樣。”
另外一人搭話:“睡不着的多了去了,你猜皇後娘娘今晚睡不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