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筆突然斷水,李蘇赫皺眉的瞬間瞥見文件邊緣的速寫。鉛筆勾勒的側臉在雨夜裡長出鋒利棱角。
沉香從錯金香爐升起青煙,纏上她珍珠耳墜搖曳的銀鍊。
"台風天還加班?"他起身時西裝面料擦過檀木屏風,龍涎香混着雨水的腥甜撲面而來。
窗外霓虹在暴雨中暈成梵高的星月夜,她在他瞳孔裡看見十八歲那年在美術館初見《鸢尾花》的震顫。
鋼筆滾落在地毯悶響,琉璃燈突然劇烈搖晃,玻璃幕牆映出兩道影子,像宣紙上暈開的兩滴墨。
扯松領帶的模樣。定制西裝裹着獵豹般的肌理,此刻卻在她掌心化作融化的松煙墨。
檀木屏風轟然倒地,驚起灰燼。
鋼筆在地毯洇出最後的墨迹。李蘇赫撿起她遺落的耳墜,發現内壁刻着法文"éphémère"——朝生暮死的蜉蝣,在暴雨夜偷飲了琥珀光。
晨光熹微時,李艾莉發現被攥皺的領帶夾别在自己睡袍系帶上。
回到櫻花苑時,浴室鏡面蒙着水霧。李艾莉望着鏡中蒼白的臉,忽然想起李蘇赫撫過她臉時說“太瘦“,語氣像評估一件拍品。花灑突然爆開熱水,燙紅的皮膚下血管突突跳動。
手機在淩晨五點震動。李蘇赫發來醫院定位,附帶一句“VIP病房已安排“。李艾莉攥着手機蜷縮在飄窗上,看着晨曦撕開雲層。爺爺此刻應該躺在VIP病房裡。安頓好李艾莉爺爺後,李蘇赫頂層套房落地窗前,俯瞰這座剛剛蘇醒的城市。
手術室紅燈亮起時,李艾莉在走廊盡頭看見黑色風衣的衣角。轉身的瞬間撞進雪松香氣的懷抱,李蘇赫的鉑金袖扣硌疼她額頭。他擡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指腹薄繭刮過皮膚泛起戰栗。遠處傳來護士推車的聲響,那隻手驟然收回,仿佛方才的溫柔隻是麻醉劑制造的幻覺。
夏蘭抱着CT片跑來時,李艾莉正盯着電梯跳動的數字。“你猜我在繳費處看見誰?“好友壓低聲音,“你那個經常上财經雜志的李蘇赫!他的助理在預付賬戶存了五十萬...“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刺鼻。李艾莉望着手術室猩紅的警示燈,想起昨夜支票邊緣割破指尖的疼痛。五十萬在VIP賬戶裡不過是串數字,契約上押注李她未來無數個夜晚的月光。
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裡,李艾莉将爺爺的手輕輕放回藍白條紋被褥。那隻布滿褐色斑點的手掌還殘留着年輕時握畫筆的繭,此刻卻連葡萄糖輸液管都抓不牢。
“艾莉啊。“奶奶在茶水間門口朝她招手,保溫杯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跟奶奶說實話,你跟章家那孩子...“
消毒櫃突然發出嗡鳴,驚起窗台踱步的灰鴿子。李艾莉看着羽絨在陽光裡紛飛,忽然想起十個月前章傑在鴿子廣場求婚時,譚瑤就站在噴泉後面舉着單反相機——原來命運的伏筆早就藏在取景框裡。
“他給不了我要的生活。“指甲掐進掌心,金屬門把的涼意順着脊柱攀升。走廊盡頭“手術中“的燈牌明明滅滅。
消毒水味道突然被香奈兒五号撕裂。譚瑤踩着十二公分細高跟逼近,腕間鉑金手鍊與鑽戒交擊出清脆聲響。“聽說你爺爺要做搭橋手術?這家醫院的心外主任,可是章傑的發小。“
譚瑤的巴寶莉風衣掠過導診台,卷起一陣橙花香。她摘下墨鏡時,李艾莉看見她新做的水晶指甲在陽光下折射出冰棱般的光澤。
“譚小姐的朝天鼻子墊得不錯。“夏蘭的冷笑像手術刀劃開矽膠假體。
譚瑤精心描畫的眼線突然扭曲。她揚起的手包被夏蘭當空截住,羊皮手套與鳄魚皮相撞發出悶響。一枚珍珠耳墜跌落在大理石地面,沿着回形走廊咕噜噜滾出老遠。
“夠了!“章傑終于從電梯口沖過來,阿瑪尼西裝肩頭還沾着譚瑤的蜜粉。他伸手要拉譚瑤的瞬間,護士站傳來廣播:“請李□□家屬到第三談話室。“
李艾莉轉身時聽見章傑的袖扣刮破了夏蘭的絲巾。淺金色紗料飄落在譚瑤的腳邊。
爺爺的呼吸機每隔五秒發出機械的嗡鳴,這聲響忽然和記憶裡老式座鐘的鐘擺聲重疊了。
她想起七歲那年,蟬鳴把夏夜燙出細密的孔洞。奶奶的蒲扇搖碎月光,竹編涼席被曬幹的艾草香浸透。“小艾莉快看,“爺爺布滿繭子的手掌攏成燈籠,指縫間漏出點點幽綠熒光,“這是天河落下來的星子。“
爺爺變魔術似的掏出個竹篾編的圓籠,螢火蟲便拖着流光鑽進網格,像是把整個銀河都收進了這方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