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在呼吸間結霜，李艾莉攥着爺爺的CT報告單走過長廊。玻璃幕牆外的雨簌簌撲在窗上，像無數細碎的銀絲。她低頭數着地磚上的菱形花紋，數到第七十二塊時，鞋尖忽然撞上一雙紅底高跟鞋。

“真巧啊，李艾莉。沒想到到醫院做個孕檢能遇到好姐妹……“

譚瑤倚着粉飾太平的白牆，玫瑰色指甲在鉑金包上輕輕敲打。她身後站着章傑，西裝革履如舊，隻是領帶換成了譚佩瑤慣用的绛紫色。李艾莉望着那抹紫色。

“讓開。“李艾莉将報告單疊成四方收進挎包。

“聽說你爺爺今天手術？“譚瑤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腕間香奈兒五号的味道混着醫院特有的冰冷，“我和傑哥本就應當特意來探望呢。“她故意咬住那個未出口的舊稱，眼尾挑起得意的弧光。

夏蘭從轉角疾步走來，懷裡抱着熱騰騰的參雞湯。她瞥見這對男女，杏眼頓時燃起兩簇火苗：“譚小姐的香水味隔着三條走廊都能聞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給醫院驅蟲。“

章傑眉頭微蹙：“夏小姐，注意言辭。“

“該注意言辭的是你！“夏蘭将保溫桶重重放在長椅上，“我記得去年艾莉發高燒到三十九度，你在酒會上摟着這位譚小姐跳舞時，怎麼不記得注意分寸？“

李艾莉感覺羽絨服裡的羊絨衫突然變得刺癢。她記得那個雨夜，手機屏幕亮起朋友發來的視頻，旋轉水晶燈下，章傑的手正順着譚瑤的腰線往下滑。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李艾莉蜷在沙發裡數心跳，數到第一千下時，發現自己已經不會哭了。

“可不是嗎？這不，又懷上了”譚瑤挑釁道。

醫院玻璃幕牆外的雨絲像碎鑽簌簌而落，夏蘭甩出的巴掌卻比春雷更驚心。

夏蘭嗤笑出聲，指尖挑起譚瑤頸間晃蕩的翡翠玉蟬：“冰種料子不錯，我沒記錯的話，這款首飾是艾莉設計的……“

婦産科門口的譚瑤，踉跄着撞翻醫生的鎏金咖啡壺，褐色液體順着大理石材蜿蜒成扭曲的溪流，宛如她們支離破碎的友情。

“這一巴掌是替艾莉打的。“夏蘭指尖還沾着卡布奇諾的奶沫，白玉似的面頰上浮起指痕，“你偷她設計稿，搶她男人，還敢出言不遜挑釁？……“

圍觀者的竊語如蛛網纏繞，譚瑤突然發出杜鵑泣血般的嗚咽。她抓起發钗劃向夏蘭的珍珠手鍊，渾圓的珠子噼裡啪啦滾落滿地，夏蘭腕間已滲出一道細長的紅痕。

“夠了！“章傑終于扣住譚瑤的手腕，古董懷表鍊子纏在她青筋暴起的手背。

雨聲驟然轟鳴。夏蘭想起那個滂沱的深夜，譚瑤渾身濕透地蜷縮在她家沙發上，羊絨披肩下隐約露出與章傑同款的鉑金鍊墜。她當時抽泣着說她父親投資的煤礦坍塌，而李艾莉竟傻到将設計室鑰匙交給她暫住。沒想到她的目标是李艾莉的設計稿。

圍觀人群傳來恍然大悟的唏噓。譚瑤精心描繪的眼妝暈成兩團墨漬，她猛地扯斷項鍊砸向落地窗。玉蟬撞擊防爆玻璃的脆響中，李艾莉仿佛看見三年前那個午後——她捧着艾莉在玉雕大賽奪冠的獎杯，指甲深深掐進紅絲絨底座。

“夏蘭。“她輕輕按住好友顫抖的手腕，低聲說：“有些人就像過期的止痛藥，吃下去隻會更疼。“

譚瑤精心描繪的眉梢抽搐了一下。章傑上前半步，金絲眼鏡後的目光裹着層溫情的糖衣：“李艾莉，你爺爺的的手術費......“

“不用你管。”李艾莉狠狠地說。

走廊盡頭的窗突然被風撞開，雪沫卷着枯葉撲進來。譚瑤精心打理的卷發沾了片楓葉，像濺了滴陳舊的血。夏蘭噗嗤笑出聲，又立即抿住嘴。

“讓讓。“李艾莉擦着章傑的肩走過，羊絨大衣掠過他僵直的手臂。

“叮——“

電梯門緩緩閉合的刹那，她突然很想笑。原來所謂七年情深，不過是那兩個演技拙劣的戲子在唱荒腔走闆的折子戲。

失去章傑這個渣男比得到幸運。

“叮——“

電梯抵達的提示音恰在此時響起。李艾莉望着鏡面金屬門上映出的自己：蒼白的臉，青黑的眼圈，唯有口紅是倔強的朱砂紅。這抹紅是她今早特意塗的，爺爺推進手術室前還笑着誇她氣色好。

醫院地下二層停車場寒意刺骨。李艾莉數到第三根承重柱時，看見那輛黑色邁巴赫。車窗緩緩降下，李蘇赫側臉的輪廓被手機藍光勾勒得愈發鋒利。他今天沒戴那串檀木佛珠，腕間換了塊寶珀深潛器，幽藍表盤像結冰的海。

“遲到四分三十秒。“他的聲音裹着雪松香薰的冷調。

李艾莉拉開車門，暖氣混着龍涎香撲面而來。後視鏡上挂着枚和田玉平安扣，正随着引擎的震動輕輕搖晃。她想起昨夜在世紀大廈頂層，這枚玉扣如何在她眼前晃成朦胧的月暈。

“遇到兩條擋路的野狗。“她按下車窗，讓冷空氣沖淡彼此的氣息。

李蘇赫摘下墨鏡，鳳眼裡噙着不易察覺的憐惜。

手機在此時震動。李艾莉瞥見屏幕上的“心内科張主任“，指尖猛地蜷縮。李蘇赫卻已按下接聽鍵。

“李艾莉，你爺爺的手術很成功......“

手機時間正巧跳過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