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像條褪色的黃綢帶，在暮色裡忽隐忽現。汽車碾過碎石，驚起幾片沾着晚露的楓葉。李艾莉攥住晃動的車簾，看見崖邊斜生的老松正往下掉松針，金紅的針尖兒簌簌落進雲霧裡，轉眼就被吞沒了。

"老馬當心，這段路喚作'折腰崖'。"李蘇赫提醒司機，他的聲音混着銅鈴聲傳來，"前年秋汛沖垮了石階，如今隻剩半幅車道。"

車輪擦着崖邊碾過去，李艾莉瞧着右側深不見底的霧澗，忽然瞥見雲層裂開道金縫。漫天霞光潑灑下來，給司機後頸鍍了層赤金，他夾克上的青繩帶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倒像是要往雲裡飛去。

火燒雲就是這時燒起來的。

起初隻是天邊一抹胭脂紅，轉眼間整片蒼穹都着了火。雲浪翻湧似鳳凰振羽，绛紫色的雲絮裹着金邊，層層疊疊壓在山脊線上。遠處青灰色的山巒被映成琥珀色，連道旁野杜鵑都成了淬火的瑪瑙珠子。

暮色将李蘇赫的側臉削成青銅雕像，他握着英式骨瓷杯的手指骨節分明。李艾莉數着第三十七片楓葉飄過茶湯倒影時，聽見燒烤金屬支架發出細微的震顫。

“碳鋼烤架要預熱。“他忽然開口，羊腿在火光中滲出琥珀色油脂。李艾莉盯着他纏着創可貼的食指，想起午後那滴落在車牌上的血珠，像落在地的紅山茶。

篝火突然爆出火星，李艾莉的羊毛披肩滑落半寸。李蘇赫的瞳孔裡躍動着兩簇幽藍火焰，他撕下羊腿的動作讓腕表鍊條發出輕響。“烤得不錯？“沾着孜然的拇指擦過她唇角。

帳篷拉鍊咬合聲驚飛夜枭。李艾莉的後背陷入防潮墊時，聽見他鎖帳篷拉鍊扣與三小時前扳手擰緊車牌的聲響重疊。遠處篝火正在吞噬最後一塊桦木，爆裂聲像某種古老儀式的鼓點。

“你明明...“未盡的話語被他用虎齒封緘，羊脂玉吊墜冰涼的觸感在鎖骨。睡袋的抓絨内襯刮擦着膝蓋，李艾莉在失重感中數他脊梁骨凸起的節數，像在數午後被他暴力掰直的車牌鋼釘。

月光突然穿透帆布接縫，李艾莉的指甲陷進他肩胛骨時，聽見帳篷外最後一塊木炭裂成灰燼。

一夜無夢，李艾莉半夜睜開眼，天還沒亮。

正準備拉開帳篷拉鍊出去走走。

“下雨了要去哪？”

李蘇赫坐起身，慢條斯理地解開腕表，金屬表盤墜在睡袋上發出悶響："方圓二十公裡，隻有這個帳篷能擋雨。"他忽然傾身，鼻尖幾乎蹭到她顫抖的睫毛，"還是說李主管在害怕？"

應急燈滾落在地，光影在篷布上搖晃出巨獸的光影。李艾莉的指甲陷進他肩胛，松香味在唇齒間化開。遠處傳來夜枭的啼叫，像是古老咒語喚醒沉睡的山野精靈。

晨霧漫進帳篷時，李艾莉發現睡袋邊緣凝着露水。她伸手去夠拉鍊，卻被炙熱的掌心扣住腳踝拖回黑暗。粗粝的防潮墊磨着手臂，她看見李蘇赫眼底燃燒的火，那是商戰談判時絕不會洩露的緻命破綻。

"帳篷..."她低聲說，聽見帳篷拉鍊在她的拉扯下緩緩下滑。

"噓。"他喉間震動像遠古部落的鼓點，"整座山都沒有其他人。"

李艾莉在晃動的光影裡數他的睫毛，昨夜暴雨沖刷過的松針，在帳篷外鋪成翡翠地毯，露珠從顫動的枝葉墜落在她的肩頭。李蘇赫的手指梳進她淩亂的長發，突然輕笑："現在可以談收購預案了。"

晨光穿透油布帳篷的縫隙，在靛藍錦被上烙下細碎的金斑。昨夜暴雨沖刷過的荒野泛着濕潤的土腥氣，卻混着幾縷清甜的花香。李艾莉掀開被子時，腕間紅繩纏着的三清鈴殘片叮當作響，銅綠縫隙裡還沾着星□□末似的金粉。

帳外傳來柴火爆裂的噼啪聲。

掀開帳簾的刹那，沾着雨珠的蛛網拂過眉梢。雨後初晴的天穹像塊淬過火的藍琉璃，幾朵絮雲正被風扯成遊絲。樹葉上滾落的水珠，竟在青石塊上砸出朱砂色的痕迹。

"姐姐，醒得正好。"李蘇赫很久沒有這樣稱呼她。

燒火人背光坐在柏木樁上，襯衣晾在篝火旁蒸騰着白霧。他握着青竹筒撥弄火堆，腕骨轉動時露出半截刺青——赤色蠍尾在陽光下閃過磷火般的幽藍。

李艾莉盯着他腳邊水窪倒影怔住，李蘇赫下河抓了魚。

分明是朝陽初升，那汪積水裡卻沉着半輪赤月，驚雷紋靴尖碾過時，血色碎成萬千金芒。再低頭看，小桶中幾尾紅鱗小魚在清水裡逡巡，恍若方才皆是幻覺。

"山溪裡撈的鳟魚，用崖蜜炙過。"他抛來串焦香四溢的烤魚，琥珀色蜜汁順着銀亮魚皮往下淌，"吃完我們回城。"

忽然，李艾莉電話響了，是後媽的來電，“你繼妹腿被打斷了，在聖心醫院……”

消毒水的氣味在ICU走廊裡凝結成霜。

李艾莉望着監護室裡纏滿繃帶的繼妹，指節将愛馬仕鉑金包的鳄魚皮掐出深深褶皺。後媽染着玫瑰紅的指甲幾乎戳到她鼻尖："李艾莉，你就看着小茹被高利貸活活打死？"

"我幫她還了三次。"李艾莉将碎發别到耳後，月光石耳墜在廊燈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您該勸她戒網貸，而不是替她填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