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自己聲音裡帶着玻璃碴,就像上周摔碎的那支青玉簪。皮鞋碾過三葉草,手工皮革沾上草汁,在空氣中蒸騰出苦澀的清香。
雨是突然落下來的。後視鏡裡,李艾莉看見自己睫毛膏暈染成中世紀教堂的彩窗。
24小時沒出門。
晨光透過紗簾時,李艾莉正夢見自己沉入蘇黎世湖。水草纏住腳踝的觸感太過真實,驚醒時發現是床單絞住了小腿。手機顯示十點十七分,鎖屏上99+的未接來電。
浴缸放水聲蓋過門鎖轉動的輕響。當李蘇赫扯開浴室磨砂玻璃門時,李艾莉正把整瓶沐浴露倒進漩渦。鈴蘭香精的氣味濃得令人窒息,泡沫順着瓷磚爬上他锃亮的牛津鞋。
“你怎麼了?也不出門,也不梳洗,整天躲在房子裡邋裡遢的!“
她抓起鍍金花灑砸過去,熱水在男人胸口氤氲成一片地圖。李蘇赫紋絲不動,水珠順着下颌線滴在Versace浴巾上,暈開深色的花。
“給你二十分鐘。“他反手甩上門,震落擱架上的香薰蠟燭,“我不希望自己的戀人,看起來像流浪漢。給我打起精神來。“
吹風機轟鳴聲響起時,李艾莉盯着鏡中蒼白的臉。粉底液抹到第三層時,她突然想起今早本該參加的并購會議——那本該是她經手的,很重要的項目。
李蘇赫看她的眼神突然暗下去。他後退半步,喉結重重滾動:“下午三點,我要看到整理好的會議記錄。“
李艾莉慢慢坐下,指尖觸到牆上的畫框。那是去年他請法國畫家臨摹的《鸢尾花》。
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蜂鳴時,李艾莉正用鑷子夾起咖啡杯裡的碎紙屑。茶水間的磨砂玻璃映出小朱晃動的身影,美式咖啡的酸苦味突然變得難以下咽。
“聽說李總今早取消了三場會議?“
實習生把砂糖罐推過來,水晶指甲敲在骨瓷杯沿上。李艾莉盯着杯底沉澱的咖啡渣,落地窗外,城市天際線正在暮色中燃燒,像極了瑞士雪山上的晚霞。
“艾莉姐和李總...是親戚吧?“
攪拌勺撞上杯壁的脆響中,李艾莉看見茶水櫃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精心描畫的眼線在暖氣裡微微暈開,睫毛膏結成的蛛網正輕輕顫動。她突然很想笑——原來金絲雀就算逃出籠子,羽毛上依然沾着主人的雪松香。
病房裡飄着消毒水刺鼻的氣味,李艾莉垂眸擺弄着手中那束茉莉花,細白的手指将花枝一支支插入素色瓷瓶。花瓣上的露水沾濕了她的袖口,她卻恍若未覺,仿佛這滿室蒼白的寂靜才是她熟悉的歸宿。
“艾莉啊,聽說洙赫少爺又去巴黎出差了?”後媽踩着高跟鞋踏入病房,裙擺帶起的風攪碎了茉莉的清香。她身後的繼妹抱着一個誇張的大公仔。
“要我說,洙赫這樣的貴公子,本該配個體面人。”後媽指尖撫過白茉莉,笑意裡淬着毒,“不像某些人,連娛記都懶得再寫她的風流韻事——而且邋裡邋遢的。”
繼妹适時扯了扯母親衣角,聲音甜得發膩:“媽,姐姐也是因為生病才沒精力收拾自己嘛。”
後媽将水杯重重擱在床頭櫃上,震得茉莉花簌簌顫動。
“對了,洙赫哥昨天還問我喜歡什麼巧克力呢。”繼妹說。
李艾莉的剪刀“咔嚓”剪斷一截枯枝。她記得十八歲那年,爺爺在茉莉花田裡握住她的手說:“香氣越幹淨的花,根越要紮進爛泥裡。”此刻玻璃窗映出她蒼白的臉,與瓷瓶裡皎潔的茉莉重疊成一片雪色。
“那知道茉莉為什麼能入藥嗎?”她忽然開口,指尖撫過被剪刀紮破的傷口,血珠滲進純白花瓣裡,“越是肮髒的土壤,越養得出純潔的花。”窗外的陽光斜斜切進來,将她睫毛的陰影烙在茉莉花上,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疤。
走廊忽然傳來腳步聲,繼妹驚喜的嬌呼被李艾莉瓷瓶碎裂的聲音截斷。
滿地狼藉中,她彎腰拾起最後一支完好的茉莉,别在自己手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