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一隻烏鴉從頭頂飛過,嘎嘎叫得很不合時宜。
夏绫迷茫的擡起頭,正好對上王平無辜的眼神。
“王監丞,咱不是都說好了麼,您怎麼還是把我給放進名冊去了?”
待司禮監的人一走,夏绫立馬在王平的必經之路上堵到了他。
“绫丫頭,這事可真不賴我。”王平委屈的十分真誠,“我第一回交上去的名單裡确實沒有你,但孫提督覺得人手還是不夠,管我要了行宮中所有宮女的名冊,自己把你給加進去了。我對天發誓這事我也是一個時辰之前剛知道的,我總不能做司禮監的主把你給摘出去吧?”
夏绫無語。
王平卻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解釋:“绫丫頭,不是我說你,咱這行宮裡的人都巴望着去皇城還來不及呢,要是在宮裡能得了哪位主子青眼,這前程不就有了?就你往後縮,要是早點說去,沒準我還能使使勁給你安排個得臉的地方,現在你這直接被點去了浣衣局,這不是純當苦力麼?”
前面那一大堆話,夏绫權當沒聽見,卻是自言自語的喃喃說:“浣衣局,能去那裡倒是也不錯……”
王平看着她幹瞪眼,心想這丫頭對“不錯”這個詞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監丞,我這要是去洗衣服了,書庫裡的書還得勞您千萬幫我打理着。”
“這你放心。”王平沒忍住,捂着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逢上萬壽這樣的大事,我是肯定不會讓行宮出半點岔子的。”
司禮監要人要得急,隻給了這些宮女們半天的時間收拾貼身衣物,第二天一早便啟程往京城去了。
作為内府第一署,司禮監掌宮内一應禮儀刑名,規矩大的很,對這一批從行宮帶出來的宮女也自然是約束頗多。
夏绫與五六個宮女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幾人皆低頭不語,都隻盯着各自膝上的行囊愣神。夏绫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随着簾幔的浮動,她不動聲色的向窗外看去。
許多時日前,她也是沿着這條路從皇城來到行宮的。
車子在路上吱吱呀呀走了快兩個時辰,最後在德勝門内停了下來。
夏绫走下馬車,逆着光望向德勝門的城樓。天空很藍,沒有多餘的雲彩,是京城初秋的味道。
小的時候,在浣衣局能看到德勝門城樓飛檐的一角。飛檐上不時會落下幾隻小麻雀,身邊的小貓喵喵叫着,可那城樓那麼高,它卻連浣衣局的牆頭都爬不上去。
夏绫沒有太多時間在這裡停留,方一站定,便随着宮女的隊伍,在内監的指引下向西走去。
她們此行是都要住在浣衣局的。皇城中沒有多餘的地方給行宮來的這些幹雜活的宮女們住,她們隻能都暫住在浣衣局中,每日晨起後要走半個時辰的路到各司局當值,等一天的差當完後,再回到浣衣局來歇息。
浣衣局的門很快出現在了夏绫眼前。退了色的大門依然破舊斑駁,與夏绫記憶中的樣子并未有太大的改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就像是打開了一紙塵封多年的書信,紙張已在歲月的流逝中泛黃,但字迹依舊,心境怅然。
從某種意義上,這裡是她最初的家。
先前在行宮見過的提督太監隻負責把這批宮女送到浣衣局,之後的諸項事宜,都交由浣衣局掌事來辦。掌事太監姓李,在浣衣局已經七八年了,長臉粗眉,僅看面相便知不是個太好相與的人。
待送走了司禮監的人,李掌事立刻又肅起了臉孔,背着手對夏绫一行人發令道:“後院西北邊那幾間屋子是你們的住處,先去把東西都放下,然後回到這裡來聽訓。這是在皇城,自有宮裡的規矩要守,在我這浣衣局,任何人不得亂走亂看,特别是東北角那片禁地,絕不許踏入。違者,必有重罰。”
幾句話,便讓許多人對那座朱牆碧瓦的宮城初生了怯意。
夏绫隻是聽什麼就做什麼,她與方苒一起,往掌事太監指的那幾間房子走去。
她依稀記得,這地方從前是幾個老宮女的住處。當初離開浣衣局的時候,幾位婆婆還抱了抱她,哽咽着讓她一定好好活。
可那段時日過得太過混亂,夏绫隻是匆匆道了珍重,并沒有讀懂那些擁抱中藏着的永别。
而如今房子空了,那些人想必都已不在了吧。
待進了屋子,方苒見周圍不再有旁人,才敢低聲對夏绫問了句:“绫兒,東北角那間屋子裡不會是出過什麼事吧?李掌事說的話那麼重,我這心裡怪害怕的。”
方苒隻是被吓住了,想與夏绫說說話,并沒有期待能從她那裡得到什麼答案。
過了片晌,方苒卻聽到了一聲很輕的歎息。
“沒什麼好看的。隻不過在裡頭住過的人,想給自己留塊私地罷了。”
夏绫想了想,那間屋子唯一特别的地方,或許就是坐在屋外的石階上剛好能看到德勝門高聳的門樓。
在浣衣局的日子過得其實很辛苦。
尤其是到了冬天,水冷的要結冰碴子,可要洗的衣服偏偏還都厚重,宮人們就隻得架幾口鍋不停的燒熱水,再倒進池子裡用來洗衣服。
可這樣一來,勢必會慢上許多,常常從天不亮就開始忙碌,一直到很晚才會結束勞作。
夏绫雖說是被指來給傅薇幫忙的,但更多的時候,是傅薇一個人照看她和阿澈兩個孩子。
阿澈那時的身體并不很好,傅薇總擔心他自己弄火會傷到自己,于是隻要夜幕一沉,便會讓夏绫回來看着他。
雖然夏绫的年歲比阿澈還小上幾個月,可個子卻比他高出了半頭,做起事情來也就更利落些。
為了省些燭火錢,兩個小孩就時常裹着被子坐在台階上,一起等傅薇回來。
阿澈抱回來的那隻小奶貓,此時已長成了一隻珠圓玉潤的大橘貓。每每這時,它也會扭着肥美的身子走過來,揣着爪卧在地上,慵懶的打上一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