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殿中沒了别人,甯澈才看了看仍坐在地上捂着臉的夏绫,試探着喊了一聲:“喬喬?”
緩了這一會,夏绫總算把魂給招回來了。這世上沒有女鬼,那隻是編出來吓唬人的。
她心裡一股邪火越燃越烈,沖着甯澈發了脾氣:“你裝神弄鬼的是要吓死誰啊!”
甯澈覺得自己十分冤枉。
“不是,我哪知道你看鬼故事呢?喬喬,你要不先站起來再說?”
夏绫白了他一眼,将手縮進袖子裡,伸出去給他:“拉我一把。”
“哈?”
“哈什麼哈,我腿軟!”
甯澈的困意,随着那一架子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一起給砸了個稀碎。
他怕夏绫是真的吓着了,光着腳将寝殿内的燈一盞一盞又點起來。
房間中被光亮填滿。燈火溫軟,映照着熏爐和床幔,讓夏绫身上恢複了些暖意。
甯澈看了看站在寝殿門口默不作聲的夏绫,禁不住笑了笑,将她拉了進來。
此時的夏绫,心裡是有些歉疚的。
方才她是真被吓得不輕,心裡頭亂的厲害,下意識就對甯澈甩了臉。
可她今天是來幹什麼的?她是過來值夜的,不但差事辦砸了,還得讓甯澈給她收拾爛攤子,哪有這樣的道理?
要是換成其他内侍,隻怕早就死了一萬回了。
“阿澈,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甯澈溫和的笑笑:“無妨,本來也沒睡着。”
他心中其實有種說不出的癢。作為皇帝的日子,死水無瀾太久了。可夏绫來了之後,總能将他的心境攪出些漣漪。
那是一種可以抵抗孤獨的,對歲月的期待。
“喬喬,你為什麼會來乾清宮值夜呢?”
夏绫歎了口氣:“哎,說來話長。”
“沒事,你等我一下。”
甯澈舉着燈走出去,沒一會,他手中拎了兩壺酒回來。
他拉着夏绫坐在床前的腳踏上,将兩壺酒擺在腳邊:“說來話長,那就慢慢說。喬喬,咱倆很久沒有喝着酒聊過天了吧?”
夏绫想,确實,許久許久了。
“阿澈,你這宮裡,怎麼還會有酒呢?”
她一直以為,乾清宮中的瓜果茶酒,都是禦茶房在管的,他要是想喝什麼,管人要就好了。
“喝的時候不想讓人知道。”甯澈淡淡說,将兩壺酒的塞子都拔了,“心裡煩的解不開的時候,就自己喝上兩杯。”
他遞給夏绫一壺酒,兩個人碰了下杯:“悼念我那碎了一地的寶貝。”
夏绫被他逗得笑了出來。
她拿起酒壺來喝了一口,一股溫熱的暖流順着她的喉嚨一直燒進了肚裡。
“呵,真辣!”
甯澈笑的深了:“這可是好酒,外頭等閑喝不到的。别看這壺樸素了些,裡面酒的年歲可比你還大呢。”
夏绫嘁了一聲:“也比你大。”
是啊。在他們還是兩個孩子的時候,這壺酒就在某個地方,慢慢的發酵,然後走過悠長的歲月,到了甯澈和夏绫的手裡,才有了今天的醇香。
說些什麼呢。
夏绫想了想,就從她為什麼會到乾清宮來值夜說起吧。
她說起譚小澄,說起小湯,說起小鈴铛。
從紫禁城,說到了浣衣局,又說到了昌平行宮。
說王平,說方苒,說起她書庫裡的那整整一閣樓的書。
甯澈邊喝着酒,邊側耳認真聽着。借以此片刻的安甯,窺得她日子裡的細細碎碎。
那是一種與他絲毫不同的生活。是她自己樂在其中,食髓知味,但卻完全沒有他的生活。
和那個人一樣。
似乎沒有他,她們會過得更好。
但不可否認的是,自己是如此傾慕于她。那種依戀,在他初嘗少年滋味的時候,便已經融進了他的骨血中,一直到今天。
曾經,他也企圖用強權,讓這女孩成為自己的禁脔。可事實卻告訴他,那樣隻會讓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倒不如現在,同她之間劃上一道若有若無的距離,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求不得啊。
甯澈擡起頭,借着半開的窗格,望了望外面的夜色。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