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绫看着她那單薄的雙肩,心中明白,她若是真起了脾氣,自己是哄不過來的。
罷了。
“瑤瑤,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一定多保重,保重。”
夏绫告辭的時候,桌上的茶盞還未涼下。待她快出了永甯宮的宮門,徐婉卻在身後叫住了她,匆匆追了上來。
她彎膝對夏绫賠了個不是:“小绫兒,我們姑娘就是倔脾氣又犯了,你别放在心上。這不,你前腳一出門,她後腳就又悄麼聲的哭了,讓我出來送送你。”
夏绫搖搖頭:“徐婉姐,我哪裡會怪她,隻不過是有些心疼。倒是你,看顧着整個永甯宮,想必也很辛苦吧。”
“嗐,看着自家姑娘,說什麼辛不辛苦的。”徐婉卻神傷了些,絞了絞手中的帕子,“小绫兒,我也是想私下來求求你。也就你,在萬歲爺面前還能說上兩句話,你能不能幫着多說幾句娘娘的好話,她有的時候,唉,也是身不由己。”
“徐婉姐,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直接問了。”夏绫将她拉到偏僻處,壓低聲音道:“皇上他,是真的很過分嗎?”
“沒有沒有,主子哪有做錯的。”徐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隻是這兩口子過日子,許多事說不清道不明的。奴婢們多挨點皮肉之苦沒關系,皇上和娘娘能好比什麼都強。不然……不然,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可怎麼捱啊。”
夏绫懷着滿腹的心事回了乾清宮。她想着去見見甯澈,卻得知他這時還在午眠。
再過半個時辰都該布晚膳了,怎麼這個時候睡起來了。
還算巧,夏绫遇上了何敬。
“姑娘,主子要是一會醒了就看見您,心情一準大好。”何敬笑呵呵的說道,“那奴婢自個兒到寝閣外邊侯着去,您先歇會,等主子醒了奴婢來請您。”
夏绫卻不想顯得那麼嬌氣,同何敬一起進了殿内等着。
約摸有半柱香的功夫,聽見床帳裡的人翻了個身,說話間就要醒了。
何敬忙讓暖殿奉盞茶過來,本想自己伸手去接,夏绫卻先一步接了過來。
乾清宮中的杯盞大多沒什麼太繁複的花紋,用的都是薄胎瓷,瑩潤的如同玉質一般,若對着光細看,甚至能瞧見内裡的茶湯,如琥珀般好看。
夏绫吸了吸鼻子,手中這盞茶雖蓋着蓋子,卻仍有盈盈香氣撲鼻,是茉莉花,還有一撚的桂花,混着一絲甜意,大概是調了蜜汁子。
兩人進殿的時候,甯澈已經自己打簾子坐起來了,隻不過還一臉剛睡醒後的茫然。何敬趕忙将兩側的床幔都綁起來,又恭謹的跪在腳踏邊替甯澈将靴子穿上。
看到夏绫,甯澈展了展笑容:“喬喬?”
夏绫走上前去,雙手将茶盞遞給他:“潤潤喉。”
甯澈錯開蓋沿喝了兩口,便将茶盞遞給何敬,撣了撣手示意他退下去。
夏绫去衣架上取那件缂絲龍紋的玄色披風,問甯澈道:“怎麼這個時候睡上了?”
甯澈活動了下脖子,站起身來:“昨天晚上看些雜七雜八的到太晚了,過晌也沒來得及歇,後來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就眯了一小會。”
他将披風接過來披在自己肩上。因隻穿了寝衣,沒那些金冠玉帶的累贅,倒顯出他眉眼間的柔和來,頗有幾分玉面書生的文秀。
甯澈将披風在身前攏了攏,坐到了窗下的藤椅上,慵懶的将身子往後一倚,将一條腿搭在了另一條腿上。
“喬喬,我看你像是有心事嗎?”
夏绫坐到他對面的圓凳上,也不瞞着他:“嗯。我今日……見到娘娘了。”
咳。甯澈喉嚨微微動了下。
他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輕緩的點着,淡淡笑說:“是找我興師問罪來了?”
“我哪敢。”夏绫垂眸,“我隻是見她脫相的厲害,心裡不忍。況且……娘娘不是該住在坤甯宮的麼,怎的到永甯宮去了?”
甯澈點點頭:“嗯,這的确是我的主意。去歲八月,她那場病來的兇險,是我說她的命道撐不起那坤甯宮,讓她搬了出去。”
“這……”夏绫一口氣郁在喉嚨中,“你這樣做,未免太過分了些。”
讓皇後搬離中宮,這幾乎是一種侮辱了。
甯澈卻也不惱,反倒問:“你不先問問那場病是怎麼來的?”
夏绫揚了揚下巴,讓他繼續說。
“去年七月,有小股鞑靼人南下侵擾陝西行司邊境。雖然動亂很快平息了,但卻報亡了一個參将,叫高雲瞻。”
甯澈點到為止,不再說下去了。夏绫思量了片刻,卻豁然張大了雙眼:“你是說,這高雲瞻,他和娘娘……”
“是,皇後年少時與他有情。”甯澈颔首,交叉着雙手放在膝蓋上,“皇後那場病來勢洶洶,太醫就說是心氣郁結,可不論我怎麼問,她都不說。我覺得蹊跷,便讓莊衡他們去查,這些事落在錦衣衛手裡,是瞞不住的。”
夏绫問:“所以你是因為這事,便有些怪娘娘?”
“哦,那倒沒有,誰年少的時候心裡還沒藏着過個人呢。”甯澈忽而又覺得當着夏绫說這話不太合适,輕咳了兩聲遮掩過去,“隻不過我是明白了,她和我之間永遠都是隔着一層的。我并不喜歡強求,讓她搬出坤甯宮,她反倒會過得自在些。”
見夏绫不說話,甯澈苦笑了下:“喬喬,你别總把我想成個壞人。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是當真下過決心要善待她的。我并不願意有任何人因為我,再重蹈那樣的覆轍。”
甯澈并未說出是重蹈誰的覆轍,可夏绫心中卻亮如明鏡。
她抿了抿唇,耍無賴一樣的說了句:“那再往前呢?你把徐婉姐打的下不來床,總不能說是因為好心。”
“這事都讓你知道了?”甯澈失笑,“是小崽子找你告狀了?”
“什麼告狀啊,小王爺跟我剛好說到了而已。”
“行,行。”甯澈不與她計較,“我承認那天我是氣的狠了些。可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皇帝,若要求我什麼氣都往自己肚子裡咽,是不是也太聖賢了?我畢竟是個人,是人就會有脾氣的。”
夏绫問他:“那天到底出什麼事了?”
甯澈卻一挑眉:“你從永甯宮出來,這事你不去問苦主,倒來問我這個始作俑者的強盜,這是什麼道理?”
夏绫唔了一聲,嘟哝道:“我讓她給趕出來了……”
“哈?”甯澈先是詫異,旋即笑了出來,揶揄道:“看來在那讨不到好臉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了。”
他插起雙臂:“那我也不同你說。用我的嘴講出來,難免有失偏頗,有為我自己辯解的嫌疑。你去找何敬打聽,要不去找老纏着你的那個暖殿,這事反正他們都知道。孰是孰非,聽完你自己來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