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已經在桌上都擺好了,隻是還都蓋着蓋子。甯澈站起來走到桌邊,掀開蓋子聞了聞:“嗯,好香。”
雞絲蘆筍粥,煮幹絲,清炒藕片。倒是很對夏绫這個南方人的胃口。
甯澈用湯勺盛了一碗粥放在夏绫跟前,又舀了一碗給自己。
夏绫坐在凳子上,雙手在膝蓋上搓了搓:“阿澈,我想跟你說個事。”
甯澈點頭:“行,吃完再說吧,一會飯涼了。”
夏绫喝了一碗粥後就吃不下什麼了,她托着下颌,巴巴等着甯澈吃完。可他都喝第三碗了,還沒有一點要吃飽的意思。
甯澈見夏绫一直盯着自己,放下碗問:“憋不住了?”
夏绫輕哼:“你倒是一點都不好奇。”
跟皇帝比淡定,她的道行差的還是太遠了。
甯澈淡淡問:“跟甯潇有關系吧?”
夏绫張大眼:“你,全都知道了?”
“嗯,前半段都知道了。但今天你幹什麼了我還不知道,不過也能猜個差不離。莊衡跟你一塊去的吧?”
她覺得自己在甯澈面前簡直就跟個透明人一樣。明明小的時候,是她更精明些,可這些年的浸淫讓甯澈變成了一隻老狐狸,什麼事都能讓他一眼看透。夏绫咕哝:“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還不簡單?”甯澈挑了下眉,“我今天讓甯潇過來吃飯,結果這小崽子裝肚子疼不敢來,我就覺得事情不太對。再稍微那麼一查,你以為還能瞞得住我?”
夏绫心說,對對對,就您最厲害。她不打自招,倒豆子一樣把前因後果全都交代了。
甯澈聽罷沒有言聲,隻是指節輕輕在桌面上點着,半晌才道:“北鎮撫司和内府,同個外官坐一起說話?有些意思。”
他這句話輕飄飄的,可夏绫卻猝然覺得,自己背後汗毛戰栗。
她猛然意識到,錦衣衛與内侍,隻能遵從皇帝的意志,是皇帝制衡外廷的一柄利劍。而她今天繞過了皇帝,直接帶莊衡去與外臣協商,在皇帝看來,這柄劍的利刃是否還會一直向外?
回到宮裡的這段時日,夏绫一直覺得,甯澈似乎一直在無原則的縱着她,無論她怎麼折騰他都能容得下。而現在夏绫終于明白了,這是因為,甯澈的底線不在内廷,而她今日,卻無意間踩到了那條不能碰的界限。
夏绫慌忙道:“阿澈,這件事是我沒過腦子,莊大人是被我脅迫的,跟他沒有關系……”
甯澈靜靜審視着夏绫,卻忽而噗一聲笑了。
“吓到你了嗎?我逗你玩的。”
“我……”夏绫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能看出來,甯澈還在給自己找台階下。方才那句話,絕不是一句無關緊要的玩笑,隻不過他不想計較,點到辄止,就這樣抹過去了。
“可你今天還是不高興了,是嗎?”
“是有點不高興。”甯澈坦誠,“但我不高興的點在于,我覺得自己有些失落。喬喬,為什麼當你在遇到事情時,第一反應是自己去想辦法,而不是找我來給你托底呢?”
夏绫低頭想了想,小聲說:“我不想你對小王爺發火……”
“就算我訓他一頓又能如何?”甯澈直言道,“我就這麼一個親弟弟,你還真擔心我會把他怎麼樣麼?再說了,他是個男孩子,将來也要娶妻生子,得能扛得起事情來。若從小就教他遇事往後縮,你要袒護他一輩子嗎?”
不知怎麼的,這幾句話說得夏绫有些想哭。
“阿澈,我好像不知道,親人之間,原來是該這樣相處的。”
她沒有被父母教導過,也沒有弟妹讓她教導。夏绫忽然覺得自己矮了甯澈一頭,不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是因為他至少是有血脈至親教養過的,可自己隻是一個沒人要的野丫頭。
“喬喬。”甯澈心裡跟着一痛,他的本意并沒有想刺傷夏绫,可是無可避免的,話題還是走向了内心深處最敏感的那處黑洞。
這種痛楚,他也曾感同身受。畢竟時至今日,他仍是一個不被自己母親所認可的人。當閱遍史書,看到那些熠熠生輝的先祖牌位時,他多麼希望後世也能記上一筆,自己的父母恩愛和樂,教導他成為一位寬宏勤勉的帝王。
而不是……他是一個被強迫生下的孩子,母親至死也想離開宮廷,她恨父親,也恨自己。無論他這一生做出了怎樣的功績,當千秋萬世後人們提到景熙帝時,也總會帶着同情。
真正的可憐人,是最怕自己被别人當做可憐人來同情的。
甯澈帶着滿心的負累,很想抱一抱面前的女孩,就像懸崖上的兩隻雛鳥抱在一起取暖。可他還是強迫自己克制住了這種沖動,他不能。
“喬喬啊。我哪裡就比你強多少了?當我在聽到别人驕傲坦然的講,他們是如何被父母疼愛的時候,我時常會覺得,我作為皇帝,還不如一個平頭百姓更有尊嚴。但是沒關系,我們慢慢的學,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這句話是結結實實戳中夏绫的肺管子了。
她眼眶酸的發疼,卻又不想真矯情的在甯澈跟前哭上一抱,隻能用手指摁住眼角,唇角緊抿着微微發顫。
“都怪我。真是的,這事處理的一塌糊塗。”
“哪就一塌糊塗了,放心吧,還有我呢,糊塗不了。”甯澈溫和道,“喬喬,我隻是希望,你可以把我當做你最信任的人,無論遇到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我。你不用想着還我什麼,就像你對小鈴铛好的時候,會想要它還你什麼嗎?”
夏绫眨了下眼:“阿澈,你是不是一直把我當狗呢?”
甯澈不禁笑了出來:“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想。”
這句話倒是把夏绫的難過勁兒給纾解開了,她睨了他一眼,笑的有些難為情。
可她仍然有些擔心:“那小王爺和莊大人……”
甯澈插起手臂:“甯潇那小子,我該找他還是得找,至少得讓他知道,這次的事到底是誰在護着他。至于莊衡,如果他決定做什麼事,那一定是已經思慮穩妥的了,我心裡有譜,他自有他的分寸。”
夏绫松了口氣。
“然後呢,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
甯澈揚眉一笑:“楊懷簡舉薦的那個人進京了,你的幫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