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绫陡然向四周看去。靜谧的胡同中,空空如也,唯有另一戶人家的門口擱着幾隻蓋簸籮的破筐。
冥冥中的某種預感,讓夏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她屏住呼吸輕步走過去。
掀開第一個,沒有。
掀開第二個,也沒有。
還有最後一個。
夏绫沉了沉氣息,探出手一把掀開了第三隻竹筐上的簸籮。幹枯雜亂的稭稈中,蜷縮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夏绫的心跳漏了一瞬,才意識到自己在同一雙眼睛對視。
驚恐,畏懼,卻又帶着執拗的恨意。
不過僅有一瞬的凝滞。
藏在筐裡的那人,倏忽間擡手向夏绫揚了一把塵土,猛推開她逃竄了出去。
夏绫避之不及迷了眼,可憑着眼睛僅能睜開的一條小縫,撒腿便追了上去。
“莊衡大人,這邊!!”
夏绫扯着嗓子喊到,并不确定到底有沒有錦衣衛聽見,但她根本來不及猶豫,仍是自己拼了命的朝那賊寇追去。
眼裡的沙子折磨得她淚水泗流,可夏绫根本顧不了那麼多了,一邊狂哭一邊狂跑,在見到那賊寇的一刻,父親戰死的怨恨,刀光血影的恐懼,一瞬間全都湧上了她的心頭。
不能放過他,不能!
那賊寇的腿腳卻敏捷得出乎夏绫的預料,那人在岔路交錯的胡同中橫沖直撞,還不時弄翻些架子籮筐給夏绫制造障礙。
夏绫已經顧不得自己身上挂了爛菜葉或是頭發落了雞飼料,她這輩子從來沒跑的這麼不要命過,她滿心想的都是抓賊,抓賊!
可體力還是讓她開始力不從心,夏绫覺得自己的胸膛痛的快要炸開了。前方正好又到了一個拐彎處,要是讓賊寇鑽進巷子,有了哪怕一瞬進入盲區的喘息,所有的努力或許就又會付之一炬了。
“站住!”
夏绫拼勁全力吼道。那賊寇的體力顯然也到了極限,腳步開始踉跄起來,卻仍然朝着那巷口拐彎處奔去。
對方的想法是一樣的,隻要有盲區,就有逃脫的機會。
夏绫五内俱焚,眼見着賊寇就要拐進巷子去了。可說時遲那時快,在巷口另一邊竟忽竄出個人來,一個滑鏟踹在了賊寇腳下。
賊人本就已有些腳步不穩了,被這樣一絆,身子往前一撲摔倒在了地上。
“鈴铛,咬他!”
夏绫見那賊人掙紮着還要起來,一個猛撲上去拽住了那人的一隻腳踝,小鈴铛緊随其後露出尖牙用力咬在了他另一條腿上。
那人還在不住的掙紮,玩命的要把夏绫踹開。夏绫本來也沒什麼體力了,當胸挨了一腳眼前直發黑,卻憑借着一股執念緊緊抱住賊寇的小腿,聲嘶力竭的叫道:“有沒有活人來幫個忙啊!”
“我來!”
場面太過混亂,夏绫甚至都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因為滑鏟而摔在地上的人。隻見那人直接一個馬步坐到了賊寇身上,用手肘勒住了賊寇的脖子,喘着粗氣咆哮道:“老實點!”
夏绫這時方看清楚他:“鐘大人?”
身後的腳步聲紛至沓來,是錦衣衛趕到了。夏绫同鐘義寒終于能松開了手,一個翻躺在地上,一個倚着牆根癱坐,毫無形象的看着錦衣衛将那倭賊上了鐵拷,終是塵埃落定了。
鐘義寒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小喬公公,你挺猛啊。”
夏绫喘順了氣,爬起來同鐘義寒坐到一處:“鐘大人,彼此彼此。”
日常在宮裡,兩人隻見過對方衣冠楚楚的模樣,在這雞飛狗跳的狼狽之後,卻都忍俊不禁對着笑了出來。
莊衡來到這裡時,正看到恰好是這一幕。
在夏绫嚎出那一嗓子時,莊衡就聽到了。他立刻做出了部署,可夏绫所處的地方在那民房後身,他沒辦法一下子追上去,可好在動作算快,沒有讓夏绫孤軍奮戰太久。
莊衡朝牆根下坐着的那兩人伸出手:“小喬公公,鐘大人,辛苦了。”
夏绫借着莊衡的力站起來,笑着眨了眨眼睛:“莊衡大人,回頭你可得在皇上面前給我們倆請上一功啊!”
小鈴铛這時也蹭到了夏绫身邊,搖搖尾巴汪了一聲,意思是,還有它一份。
“是,二位功不可沒,臣拜服。”一天一宿的苦熬後,莊衡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幾人這時方将目光投向了那五花大綁的倭賊身上,卻詫異的發現,這賊寇的身形竟瘦小得可憐,甚至個頭尚不及夏绫高,俨然像一個僅有十五六歲的孩子。
難怪他竟可以縮身進那樣狹小的縫隙中,沒有人會想到鬧得滿城風雨的賊寇,竟不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大漢,而是這樣一個瘦小幹癟的孩子。
他穿着破舊的衣服,髒的已經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樣,更像是一個風餐露宿的乞兒。他的手臂上有一條被剮開的傷口,還在流着血。正是這血迹,最終暴露了他。
可那人的眼睛卻是亮的。
執拗,不甘,驚惶,卻又交雜着一絲的哀傷。
這樣的眼神,讓夏绫在這暑熱的夏日裡,竟不禁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