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在馬車頂上的聲音格外響,幾乎掩蓋住了車輪前行的動靜。
大風穿過車簾将溫青額上的碎發吹亂,水滴順着他臉上的線條流下,看着有些狼狽。但他後背挺直,依舊端莊地坐着。
竹心在遞出帕子要給溫青擦臉被拒絕後,整個人縮在角落,盡量降低存在感。
一旁的許南并未關注到兩人的互動,她微微掀開左側的車簾,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街上的許多商販沒有任何準備,雨水輕易将她們賴以生存的東西摧毀。
馬車劇烈晃動,許南翻滾的思緒被拉回,人毫無防備地往一旁倒去。人硬生生撞上溫青,砰的一聲巨響,溫青的額頭狠狠磕到車壁上。
他沒發出任何聲音,反而立即關心許南。
“妻主,沒事吧,可有受傷?”溫青神色緊張,開始打量她全身。
許南收回撐在車壁上的手,拉開與溫青的距離,避開他的臉,輕輕搖搖頭,“我沒事。”
“郎君!”竹心聲音拔高,“你流血了。”
許南眼神這才移向溫青,額頭被車壁上挂着的尖銳之物劃出一道傷口,滲出的血流到了他的眼角。
溫青感受到許南視線落在他額頭上,他的手摸上額頭,指尖傳來黏膩的觸感。
他原本因為許南的回應而愉悅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流血了,他毀容了。
溫青眼底的悲傷空寂讓許南皺起眉頭,“沒事的,傷口不大,不會留疤的。”
“先把血止住,很快就到家了,忍忍到家後就能處理了。”
說着為竹心騰出位置,讓其先來簡單處理一下。
許南下意識的皺眉,讓溫青會錯了意,他嘴角勉強扯出一個讨好的微笑,拉住許南的衣袖,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了?”她眉頭依舊緊蹙。
“妻主能幫我擦擦嗎?我看不到。”鼓起勇氣擠出這句話。
“竹心來吧,他比較細緻。”她拒絕得很快。
溫青這下臉上硬擠出的笑容徹底消失,整個人毫無生氣。清隽溫柔的臉,仿佛蒙上了一層陰翳。
“主君,沒受傷吧。雨太大,馬兒有些不受控。”外頭馬夫的聲音緊繃。
府邸離得很近,但這匹馬在雨裡焦躁不安,在街上胡亂走動着,好像下一刻就要亂跑亂撞。
馬兒的情況很不妙,許南當即決定先下車。幾百米的距離,幾人冒着大雨回府。
淋了雨,許南覺得腦袋有些昏沉,回到府中也沒來得及顧及溫青,便急忙去換衣服。
喝了碗姜湯,裹着被子睡了過去。
她罕見地夢到了過去,她和溫青一起離開京城,去往理縣赴任。理縣群山環繞,交通不便,且民風彪悍。
一路颠簸,到達理縣她已經去了半條命,之後更是水土不服,發起高燒,不省人事。
許多事都是溫青處理,他不僅要應付當地前來刺探消息的豪強,還得照顧她,那幾日都未曾合眼。她醒過來後,床邊的溫青當下就紅了眼眶。
他緊緊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複得的寶物,“妻主,你終于醒了。”
往後不管發生什麼,許南都記得落在她脖頸處的那滴滾燙的淚。
在理縣的前兩年,她們的生活都十分艱苦。她年紀太輕,理縣各路人馬都輕視她。頒布的政令常常無法推行,下面的人對她陽奉陰違,隻當她是個擺件。
第三年初,沂州大旱,饑疫并行。理縣作為沂州下頭的一個小縣城,自然無法避免天災。許南的機會到來,她分區管理人員,用雷霆手段率先穩定住局面。
最後依靠溫青提供的方子,拯救了無數人的命。
在這段艱難的歲月裡,溫青的陪伴彌足珍貴。她在理縣許下過承諾,這輩子無論發生何事,她都絕不會辜負溫青。
第六年,她政績突出被調回京城。進入權力的中心,官場遠比理縣更為複雜。她不得不應酬,結交更多的人,往上爬獲得更多的權力。
她醉心于公務,好像許久沒再和溫青好好說說話。除了床上,其餘時間她不會也不再願意花費精力去關注溫青。
陛下有意提拔她為刑部侍郎,她必須表現得更好,更讓陛下滿意。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最終定格在她許下諾言的那晚,繁星下溫青滿眼笑意,語氣堅定。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絕不會背叛你。”
許南夢醒,眼睛怔怔盯着頭頂的床帳。手下意識往身旁摸去,空空如也,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等她處理掉那個邪祟,再好好和溫青談談吧。許南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下去。
第二日,昨日大雨滂沱的京城陽光普照。許南托人去溫府傳話,約那胡人前往普陀寺。
兩人在玄峰下會合,一齊上山。許南的目光隐晦地觀察胡人,此人眼底帶着竭力克制的興奮,手指甚至不自控地顫抖着。
“你很興奮,為什麼?”許南目光直視前方。
“能将此等為禍人間之物除去,便是完成了神的願望,我自然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