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栖水掃了一眼跪着的兩宮人,太監服飾,面容姣好。
王栖水道:“竟是當父親的忘了,你也到了娶妻納妾的年齡。隻是霧真,告訴我,誰教會了你與閹奴苟合。”
王栖水耐心詢問:“是左邊的,還是右邊那個。”
霧真蹙眉,胡說什麼:“父皇,你是瞎子不成,我隻是讓他們哄我睡覺,我睡他們幹什麼。”
霧真伸出手來,要父皇抱:“既然父皇來了,他們就失去了作用,還不快下去,等着我趕人?”
雀生與容缙跪拜告退,王栖水的劍擋住了他們:“跪着。”
雀生伏拜在地,容缙隐忍不發,餘光卻瞥過劍刃。
王栖水道:“唇不離腮,孟不離焦,霧真,真是令人惡心。”
頭一次,有人用惡心的字眼形容霧真。
霧真隻覺自己聽錯了。
可他看到王栖水生厭的眼神。竟是真的。
竟是真的用這樣的字眼羞辱他。
“惡心?”霧真笑,“我隻有一個父親,你卻不止一個孩子。你沒資格惡心我。”
長劍緩緩入劍鞘,王栖水叫跪着的人滾。
殺了也可,可這血液流濺,小皇帝被吓死就不好玩了。
王栖水道:“倘若你愛男色,别做朕的皇子,去小倌館,去煙花柳巷,有的是男人滿足你。”
“就連一把劍,也能捅開了你。”王栖水面色沉靜,“下賤的貨色,怎麼就是學不乖呢。”
霧真驚詫:“你瘋了?”
王栖水在這句提醒裡意識到自己過了界,隻是觀賞一場可笑的戲,他别可笑地入了局。
王栖水緩下神色來,問他今日做了什麼。
仿佛是當父親的必備事項,這事項一開口,就坐進旁觀席,安安生生當觀衆。
霧真糊塗了。
眼前人是被鬼怪魇住了不成,怎麼能罵他,罵完又當無事發生。
霧真摸摸耳朵,他不可能聽錯,一定是面前人的錯。
霧真罵:“你是賤人,你是下賤的貨色,你是鬼,是妖魔,你鑽進我父親的身體裡,你偷吃。”
霧真罵得沒什麼情緒,他還沒從荒唐勁兒裡緩過來,罵得有氣無力。
不行,被咬了一定要報複回去。
霧真絞盡腦汁:“你賤種,你賠錢貨,你麻雀——”從雀生那裡學到的話也用上。
“你王八蛋,你被刀砍被剝皮,瞎了你的眼,五馬分屍喂野狗……你——”說呀,不夠解氣,一定要把這妖魔罵走,讓他不敢再鑽到父皇身體裡來。
“我找大師,明天就超度你。”霧真想到辦法了,“叫你魂飛魄散。”
王栖水蓦然笑了出來。
還敢笑?
一定是他罵得不厲害,早知道多吃一點晚飯好了,現在罵人都沒氣勢。
霧真在腦海裡翻找着能把人罵死的話,可翻半天隻翻出些沒什麼用的故事來。
早知道就去市井裡學學,書到用時方恨少,要罵人才發現沒儲備,真是炭火落腳背才知疼了。
晚了!
王栖水将霧真一把抱到懷裡來,摸他的頭,掏出一把梳子又給他梳頭發。
誰大晚上梳頭發呀。
王栖水自自在在梳着,霧真也懶得管了。
好半晌,王栖水歎出口氣來。
霧真問他怎麼了。
王栖水說:“父皇老了。”
這口吻像父親,魇魔被他趕跑了。霧真高興起來,摟住父皇:“不老不老,我看看。”
霧真在王栖水頭上找白頭發,一根都沒找見。
怎麼就找不到呢,如果找到了,父皇真老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霧真長大了。
父皇老了,他會難過;但長大了,他好高興的。
“等我長大了,我就保護父皇。我來遮風擋雨,天底下,沒有能難倒我的。”霧真靠着王栖水,“父皇不要難過,我總會長大的。”
該掐死他了,王栖水冷靜地想着,宗室入京,再立個新皇帝,一年後禅讓,王栖水名正言順走上帝位。
該掐死他了,這場遊戲到這裡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
看一個傻子訴說對他父親的愛意,旁觀者又能看出什麼新意?老調重彈,酸倒牙了。
掐死他。
扭斷他的手腳。
看他如物什一般冷下去。
或是用酷刑,一一地在他身上試遍,若到此境地,還能聽到他的口中出現他癡迷的父親,是王栖水太慈悲。
王栖水掐住霧真臉頰:“愚蠢。這世上竟有你這般蠢笨的人物。”
王栖水厭倦道:“你就不該活着。”
霧真被推倒了,倒在床榻上,長發散亂。
王栖水未再多看他一眼,轉身走出殿内。
大夫崔懷被叫到了永安殿。
他聽到大将軍對他說:“用盡你所學,讓那皇帝恢複神智。成,本将軍奉上黃金美玉,功名利祿;不成,就請先生離開皇宮,去民間為百姓做些事吧。”
崔懷捋着胡子,道:“可萬一陛下……”
王栖水道:“如果接受真相,他選擇死;那就讓他死。”
一個人癡傻愚蠢地活着,不叫活。
王栖水閉上眼。
本就該死,本就該如此。
一切不過撥亂反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