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猙拿着鮮豔的花朵回到将軍府裡,臨霧真仍然陷于沉睡之中。
軍醫說這位公子的身體情況不容樂觀,需下重藥,但這類藥物往往副作用較強,病人服用需承受更多的不适。
王猙将手中這把鮮花放在枕側,鮮花如此的絢爛多姿,争奇鬥豔,小皇帝卻在鮮花之旁枯萎下去。
王猙說:“人活着就成,該用什麼,就用吧。”
甯願委身于他,也要活下去,那就成全小皇帝的這份心願。
王猙迫不及待回府,抱着的是風月情事的期待,但最後,他扶起臨霧真,一勺勺喂他喝藥。
王猙不做虧本買賣,等喂好他,再做那些事好了。
在王猙的懷裡,臨霧真潋滟的長睫下,冷淡的一張臉,唇也是寡淡的,偏偏喂濕了。
王猙看着他,握弓使刀的手,放下了藥匙,試探着,試探着,撫上他唇瓣。
第二天,臨霧真短暫地清醒過來。
王猙守了一夜,已睡倒在床邊。
臨霧真靜靜地望着王猙,情緒淡漠,既提不起愛恨,也放不下生死,唯一支撐他的,隻有一個目标,殺了王栖水。
殺了他,再去黃泉與父皇相擁。
玷污父子之情的,王栖水,如鲠在喉,必當以死償還這份罪孽。
臨霧真嘴邊溢出血來,他閉上眼,随意将血液擦去。
不久,軍醫準時送來藥,覆着面紗的臨霧真将藥碗接過來,一飲而盡。
宮廷内。
昨夜,枕冰瘋瘋癫癫地鬧了一場,影響了王栖水夜間的睡眠時間。
今天,王栖水難得地有些走神。
部下說了兩遍,他才淺笑着回過神來,就着讨論的事繼續往下。
如果小皇帝還活着,此刻會做些什麼。
躺在床上等人哄才肯吃藥,時不時就鬧着要父皇抱,會是這樣嗎?
人已經死了,便隻能從過往推溯,再無新的可能。
王栖水忽然慶幸,那皇帝已經死了。
死得徹底,隻化作偶爾的影,叫他想起幾分。
死了的霧真,是王栖水最好的霧真。
他笑着對部下說:“皇帝病逝,臨終禅讓的消息傳遞出去,登基,該提上日程了。”
王府。
葉枕冰被人強行扭送回來。
他踉跄倒在地上,仍然不信霧真就這樣死了。
他期待過無數次霧真的死亡,有時候總想着若是都活不了,那就一起去死。
可沒有哪一次,霧真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候輕飄飄地死了。
他要的是霧真死在面前,随後他也生殉。可現在他連一片衣角都沒看見,要他怎麼追随呢?
他還是遲了。
永久地遲了。
葉枕冰跪坐下來。
以前師父說,他性情柔、優柔難斷,常常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雖自小出家,卻是命運索然,并非本心。
雖一心念佛,卻身陷凡塵,愛憂駁雜,不如還俗去,體驗這一輩子,再來見師父。
如今師父已逝,隻剩心中一卷卷的佛經。
佛經上說,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佛經上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佛經上說,一切有為法,虛僞诳詐,假住須臾,诳惑凡人。*
但葉枕冰終究不是當和尚的料,悟不破。
葉枕冰起身,從暗格裡取出長劍,心靜了。
他知曉殺王栖水不會成功,要的就是一個功敗垂成。
當冬季走到盡頭,漫天的冰雪終于變得溫和。
臨霧真披着大氅戴着面紗走到回廊,靜靜看飄搖的雪花。
大昭的最後一代君主病逝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天下。
沒多少人懷疑這位君主的死。畢竟早在先皇年間,為了給這小皇子祈福就大動幹戈,橫征諸多徭賦,又是修建佛塔又是塑佛金身,鬧得天怒人怨。
如今他死了,死得遲了一些,死得沒什麼價值。
他死不死,跟百姓沒多大關系。如今的大将軍在,天下平定,太平在即。
病弱君主死前倒做了件好事,禅位給大将軍,隻可惜大将軍三辭不受,直到群臣跪拜不起,絕食相逼,大将軍才肯接受這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