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悠悠收竿,小小魚兒在撲騰。
崔澗無一絲被抓包的尴尬,解釋道:“若不出此下策,今日何得以與主公相見,可見凡事一飲一啄,自有前定。”
沈雲之嗤笑,解下腰間荷包,輕巧一扔,崔澗下意識接住,解開一看,竟是總督官印。
“我的話從不說第二遍。”
“主公便不懼麼!”
“利劍在手,有何可懼。”沈雲之甩手,魚兒重返水中,她轉身離去,沒忘記扶好帽子。
異人?!不像,倒像個奇人。
崔澗收回目光投向湖面,水面漣漪尚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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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伯在公子的一再追問下,迫不得已吐出壓抑在心中許久的消息,然後,他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
公子不顧奔波勞累的身體,執着求個水落石出。
“這些年來一想到小妹流落他鄉,不知遭受何種苦楚,我心如刀絞,夙夜難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絲消息,我歇不下,實在歇不下。”
望着手中的平安鎖,青年憔悴不失顔色的面容上顯露着死不罷休的決絕,眼中卻深含濃重的懷念與哀傷。
“哎,話雖如此,公子若不保重身體,如何對得起夫人在天之靈,而且小姐下半生何依!”
關伯望着公子脆弱的模樣,不敢潑冷水,本來隻有五分真的消息,如今隻能照着九分來勸解。
連日來,公子都處在一種極度的亢奮與憂懼之中,寝食難安,關伯等人根本不敢說出任何不好的話。
衛安懷站起來,晃了晃,幾日來的走訪查探,身體已是疲憊不堪,被心中的隐憂攥緊着,他根本不敢倒下,也根本不敢停緩步伐,從北到南,天災人禍,生離死别,一直在上演。
雖然已趨安定,但小股匪亂兵災一直都有,若非與商隊随行,他們南歸亦是堪憂。
這事說來也和沈雲之有關系,原來沈雲之每攻下一個城池,便将那人兒子的肖像畫貼在城中,公告百姓:此人乃十惡不赦的殺人兇手,武藝高強,有提供線索者賞銀十輛雲雲。
也是運氣使然,雖然提供不實線索者頗多,但沈雲之一直吩咐人堅持查明分辨,天長日久,也真讓她抓到了真線索。
衛安懷一見到城門口的肖像畫,震驚之餘亦泛起濃重的憂慮來:沈雲之竟然在如此大張旗鼓地找小妹,他意識此事或可借勢,當即取财沿路結交起當地地主遊俠來,稱自己與此人亦有血海深仇,尋親追兇已有數年。
時人聽聞此子重情重義,那快意恩仇,豪爽之人,哪有不折服的,當即拍胸脯表示定當盡力而為。人手凋零,隻能如此行事,輾轉跟在其後打聽,倒也讓衛安懷堪堪得知動向如何。
至于關伯等人的消息,源自這兩年來無論如何艱難,他們都一直在查訪京畿附近幾個州的育嬰堂,倒也讓他們揪出了幾個假慈善,真拐賣的人販子來,但都不是他們要找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前他們打探到某個小鎮上的育嬰堂,九年前從京城來的一對父子,帶着一位女嬰,時間情況無一不符。
他們追着線索打聽到:這對父子言是路上撿的棄嬰,小鎮偏僻窮困,院長多年來更是勉強經營,但是人老成精,一看二人不似江湖人,衣着富貴,女嬰白白嫩嫩。
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全然不似貧苦人家的瘦弱幹巴,這樣的富貴人家哪裡養不起孩子,更别提丢失了,怕招麻煩,婉言窮困養不起,二人無可奈何,一去不複返。院長不知這水深淺,三思之下當無這一回事。
關伯等人查探到這裡欣喜若狂,還未等追尋線索,崔二公子便傳來消息,在公子和小姐之間,他們果斷選擇公子,畢竟公子的消息八九不離十,小姐真假還未知。
救了公子後,見公子心傷頗深,一身難言之隐,人如繃緊的弓弦,哀毀至深。
關伯覺得公子此時心神薄弱,未必承受起打擊,更不敢将這未确切的消息說出口。
沈雲之這邊一得到所謂殺人兇手的消息,衛安懷那邊也有所察覺,關伯等人自然知曉,面上不免露出異樣來,衛安懷洞若觀火,猜中這其中定有内情,一再追問,兩者佐證,知曉這消息大有可能為真,更是不敢松弛,若非身體不允許,恨不得日夜找尋。
樓下馬的嘶鳴驚醒了衛安懷,他不安地睜開雙眼,警惕非常,連喘了幾口氣,面容蒼白,側耳仔細聆聽,聲音在遠去。
衛安懷顧不得出了虛汗後的乏力不适,趁着窗外未明的天光,就要起身換衣出門,被手下勸住。
衛安懷不想讓他們憂心,隻得躺了回去,開口詢問道:“幾時了?何人在街道上騎馬?”
“寅時了,聽說是狼牙軍旗下的一隊人馬,奇得很,這一隊全是女子,個個精幹強勢,所向披靡,比之男子也不差。”關伯出門打聽返回,啧啧稱奇。
“這時候應該是去剿匪平亂去了。”天将明是人最松懈的時候,關伯不免好奇鎮北侯究竟是何等出衆人物,連女子都能被她練成一隊奇兵。
衛安懷心砰砰直跳,莫名預感竄上心頭,手掌繃緊,攥緊被褥,若有所思問道:“我們沿途而下,是不是都遇到北越的軍隊在剿匪?”
關伯被問得一愣,仔細回想,出了一身冷汗:“是啊,說來也巧,我們幾乎沒有遭遇過大隊匪徒的襲擾,便是有幾個窮兇極惡不要命的,也很快有貴人相助。”
關伯不無擔憂地看着公子。
衛安懷悲哀一笑,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心灰意冷道:“真是......”陰魂不散!他不斷變換路線,改頭換面,終究插翅難逃嗎!
忽地,他挺坐起來,焦急道:“這個鎮子偏遠貧困,本就沒有多少匪徒,她們緣何頻頻出動!聽馬蹄聲急且促,分明是有緊急行動,可鎮子依舊安靜,可見不是匪徒來襲,很有可能是他們找到安樂了,關伯,扶我起來,備馬,我們追上去。”心中預感越來越強烈,手抖得幾乎扶不住床柱。
公子是關心則亂,關伯很擔心是引君入甕,見公子滿懷期待兼惴惴不安,關伯知道公子無論如何都要去一遭了,上次隐瞞,公子雖然不說,心底還是存了芥蒂,這次要是再勸阻,恐怕會惡了多年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