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一代,阖族因避戰亂遷居曲中,山高林密,亂軍久攻不下,得以保全家族,其他人聞之,紛紛前來歸附,及新朝建立,方遷回故居。
避亂曲中,進此言者正是石家族長之子石靖,此策令家族無恙,甚至因為依附者衆多,石家實力不減反增。
那一年,石靖年方十六,才貌雙全,生得豐姿潇灑,立如芝蘭玉樹,笑似朗月入懷;興酣處,敏捷詩千首,妙手得文章,振振佳公子,人間少。
時人贊曰:“珠玉在側,使我形穢。”出門會友,莫不擲果盈車。
戰亂平息後,石靖機變善謀之名廣為天下所知,衆人心服口服,江南才子之名以他為首,旁人更是生不出絲毫妒忌之心。
新朝初開科舉,不出所料,石靖輕而易舉便取得榜首。
瓊林宴上,豔驚四座,四周竊竊私語,衆人議論,較之衛安懷的清冷獨絕,崔澗的華貴風流,其清新倜傥,不遑多讓。
帝初見,怦然心動,不顧朝野内外非議,硬是将其名字納入選秀名單。
鬥芳園,瑤池畔,二人攜手同遊,含情脈脈,帝折下芍藥相贈,傾訴情意,天下皆知。
左右之人争相進谏,請她以天下為念,勿耽溺兒女私情,帝仍我行我素,女帝情深厚誼,天下議論紛紛,笃定皇後将出自石家。
皇家事,飛入尋常百姓家,養活了多少小報,賣瘋了幾許話本,尤其是《女帝江南豔想》,貼合時事,男主人公正好來自江南,其銷量之瘋漲,便是禁令也不能遏制。
連足不出戶的衛安懷都聽了一耳朵八卦,最令他感到羞憤的是,他發現小妹在姚素芸的影響下,也癡迷在有關的話本之中,當即發了火,嚴詞規勸姚素芸,然後将小妹拘在樓上同他一起練字養性。
關伯見女帝納後的事鬧得滿大街小巷都是,看起來這事闆上釘釘,之前被公子打掉的心思又活絡起來,當即托媒婆尋摸起家世清白賢良的女子來。
衛安懷最初不知,直到關伯将畫像擺到他面前,他感激老人為他着想的心思,但世事無奈,由不得人,他望着關伯眼中的殷殷期盼,長歎拒絕,不容置疑地讓關伯将畫像還回去。
“公子,您為何長歎?那個人将有新的伴侶,而您仍是孤身一人,死後我無顔去見夫人啊,公子,您要往前看,切莫長陷于過去之中,那些糟糕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衛安懷眼眶瞬間紅了,整個人透出深深的哀切,喃喃道:“過不去,怎能過去。”他擡手制止關伯的張口欲言。
“此事不在我,而在她,我何嘗不希望過上普通正常的生活,可我不能,未斷的執念是潛伏的利刃,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我不能為一己之私而連累無辜之人。”
關伯大驚失色道:“怎會,那位都要冊立...實在可恨,她怎麼能怎麼折磨您,讓您孤獨無依,她自己倒享盡齊人之福。”
衛安懷聞言譏笑:“齊人之福,呵,這位名滿天下的石公子,怕是将成為她刀下的屈死鬼之一了。”
關伯不解,衛安懷漠然道:“石家,要敗落了。”
起初選秀鬧得沸沸揚揚,衛安懷本就心存疑慮,直到石家出現,他恍然大悟,沈雲之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被迫跟了她四五年,對她的性情不說了如指掌,但也略知一二:其一她霸道強勢,卧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江南之地,她不是最大的地主,怎能不怒;其二她嫉惡如仇,石家揮金如土,受其影響,江南奢靡成風,吏治敗壞,百姓被壓迫的苦不堪言,求告無門,僅此二點僭越無道,石家便不能善終了。
石靖等石家子弟便是再優秀,但出身石家,就注定無法在政治上施展抱負。
自沈雲之推行科舉以來,她制定種種制度,嚴禁門生關系,限制世家與寒門競争,嚴防考官和舉子舞弊等,極大動搖了世家的根基,這些都加劇了石家的衰落,石家明白族中傑出子弟就算進入官場,他們前途早就注定無望。
新帝忌憚他們且強權在握,之前沈雲之放任亂軍在江南地區清洗,誰都心知肚明,便是石家累世的文珍閣被戰火波及,也不能回轉帝心,帝王鐵血,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所以石家想通過石靖俘獲帝心,使家族再度延續,繼葆輝煌,若是新帝不是沈雲之這種人,那倒算是一招妙棋,可惜他們不識她的真面目,妙棋變死棋,知己不知彼,百殆矣。
而沈雲之也需要麻痹石家,欲使其滅亡,必使其瘋狂,她通過示愛石靖給其他世家釋放出緩和信号的同時,想必也在暗中調查收集他們相關的罪證。
“她造的勢太大了,石家也太龐大了,聽聞石家族長才望兼隆,但就算是他,也無法在這場煽動中彈壓下衆人的膨脹之欲,沈雲之隻要稍稍動手,餓鼠們就會如之前那樣蜂擁而上,将目之所及的利益吞噬一幹二淨,一個不留。戰亂使這些餓鼠家業破敗,新朝建立以來,沈雲之更是将屍位素餐者一個個踢掉,丁點好處不給他們弄到手,維持奢華排場的銀錢又不會從天而降,他們鬥不過沈雲之,隻能揮刀割百姓的血肉,不同的是,之前宴席散了還有餘羹,而這次仗着沈雲之給他們的“底氣”,怕是連殘羹剩飯都要掃盡。可歎,此番宴席散了,該輪到沈雲之肥腸滿肚了。”
關伯了解前因後果後,冷汗從額間不斷滴落,對公子目露憐惜,道:“公子,那位如此精于算計,手段陰險,我等勢單力薄,便是一直東躲西藏也難求長久苟安。”
衛安懷怔住了,目露苦痛,喃喃道:“我何嘗不知,苦于無法。”
當年查到姚素芸行蹤,以為可以覓得一線生機,想來都是不知來曆的天外來客,且姚素芸比沈雲之心思簡單好糊弄,或許能有非常手段可以為他所用,擺脫孽緣,所以冒險偶遇,但是幾年觀察下來,都是些尋常手段,無甚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