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件事，甄亦凡從箱子底部取出那對小銀魚，那是外婆生前留給他們幾個孫子和外孫的。外婆是苗族人，盡管舊社會生活很困難，但山裡銀飾還是很常見的，苗族姑娘身上都挂有不少銀飾。他拿着這對小銀魚到一樓找到教室裡的劉雨軒，遞給她“這對小銀魚兒，就算補上上次分别的禮物吧!”。那次劉雨軒送給他一套精裝本《平凡的世界》，他心裡一直不安。在老家農村，要是借鄰居一個盤子篩子什麼的，歸還時都會裝上幾顆雞蛋或幾捧花生、黃豆作為謝禮。銀飾很小，也很漂亮很可愛。小銀魚的身子是一節節的，輕輕一抖，魚的身子和尾巴都會擺動，甚是可愛，“謝謝！”劉雨軒很是喜歡，也就大方地接受了。

開學一個星期，楚雲天來了學校，還帶來了一個女孩，張曉英，也就是他們一起幫扶的那個湘西大山裡的貧困孩子。她初中畢業如願地考上星城第一師範。開學前，楚雲天專門去了一趟大山裡，直接帶她來省城學校報到，還幫她買了幾身換洗衣服。學費和生活費學校是免費的，倒也不用他再花錢。安頓好後就直接帶她一起來了勞動人事學校看望陳莯鴻。他希望今後在星城的日子裡，陳莯鴻帶着她、照顧地。接到這個女孩子考上省城第一師範的消息時，陳莯鴻也為這個女孩高興，想着可以在後面的兩年裡照顧她。在回信裡陳莯鴻告訴張曉英，從家裡出發時給自己學校打電話，好去火車站接她。沒想到楚雲天把這一切都做了，而且做得那麼好。楚雲天還帶給她一個好消息，他報名參加了勞動人事學校的大專函授班，一個學期來校集中培訓一個月，又可以和她在一起了。這兩個喜訊，讓陳莯鴻高興了好幾天。隻呆了兩天，楚雲天就要回去，這次是來報名，一個月的集中培訓要在臨近考試前才開始。

洗好碗筷鎖進食堂屜子裡，甄亦凡恰好又和皇甫靜雯、黎可馨在門口遇到一起。“你莫和我一起走”，皇甫靜雯忽然對甄亦凡講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甄亦凡奇怪地向四周望望，沒見到其他人，這才明白皇甫靜雯那句話是對他講的。“其名其妙”他嘟哝了一句，不過也停下即将邁出去的步子。近些日子來，他好像是和皇甫靜雯、黎可馨幾個一起同行的時候有點多，不管是去教室上課還是回寝室，也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間，不過這好像也沒有什麼啊。這個學期自從和林依婷“冷”了下來後，一直和黎可馨這個小女孩同桌，而黎可馨和皇甫靜雯又是老鄉，還是室友，自然常常一起，有意無意間同行的機會比其他同學多一點，好象也沒覺得什麼啊。而且，男女同行，有時幫着打一下開水，提一下開水瓶不也是很常見麼？怎麼今天皇甫靜雯有那麼大的反應呢，看她的樣子，生氣倒是沒有生氣，可那句話的語氣，卻好像有點鄭重其事的警告他的味道了。

直到她倆走遠了，甄亦凡才邁出自己的步子。一路上，他滿腹狐疑，百思不得其解：好象最近也沒有得罪皇甫靜雯啊，而且，她還一直熱心地幫着自己謄抄文稿呢。甄亦凡的字狗扒似的十分醜，而皇甫靜雯的書法是全校有名的。每次投稿他都會找她幫忙，她每次都會工工整整地謄抄好了交給他讓他投出去。說不定甄亦凡的一些小文章得以發表還有她一手漂亮的行書的功勞呢。并且，她手頭上一直還在幫着他抄一個長稿子《花期?雨季》呢。他每天都會寫一段草稿，然後交給皇甫靜雯幫他抄在方格子稿紙上，半個多學期來抄了厚厚幾大本大約五六萬字。隻是那篇小說，甄亦凡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寫完。皇甫靜雯也沒有催他煩他，她也有趣地邊抄邊期待着小說中的主人公“他”和“她”最終會有個什麼樣的結局。

“你幹嗎不讓他跟我們一起呢?我還等着他幫我回宿舍後打水呢。”黎可馨有些奇怪地問皇甫靜雯，“你沒聽到同學的議論麼？”皇甫靜雯邊走邊問她，“管它那麼多呢！哪個愛講閑話就讓他講去，我才不在乎呢。”黎可馨有些生氣，她也曉得班上有些愛嚼舌根的男女同學對她和甄亦凡走得近講閑話，不過她不在乎，好像甄亦凡也根本不在乎這些。打從上個學期兩人開始同桌以來，從開始的不搭話、不了解，到後來他經常幫助她。就像一個鄰家大哥哥一樣，不但經常幫她一些打水這樣體力上的活，而且還容忍她時不時發的“小脾氣”，她也慢慢地習慣了。“唉!你聽到别的議論麼?”皇甫靜雯歎了口氣問她!“又有什麼議論呢?”黎可馨自己也被勾起了興趣，有些八卦起來。“有些人講他接近你的目的是追我呢”，雖然這話對黎可馨來講有點殘酷，皇甫靜雯還是講了出來，“所以我才叫他再也不要跟我倆在一起了。“氣憤啦”黎可馨跺跺腳，“這是哪個亂嚼舌根子呢?”她真的有些氣惱，匆匆地走了……

看着黎可馨生氣地走開，皇甫靜雯也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話，不但莫名其妙地把甄亦凡推開了，連老鄉好友黎可馨也惹生氣了，好像一下子失去兩個好朋友。其實說心裡話，幾個人的關系還是很不錯的，而且比一般的同學走得也近一些。她和黎可馨是老鄉又是室友，自然走得近，一直幫甄亦凡謄抄稿件也讓兩人接觸的機會多一些，一切本來都順其自然相處快樂。隻是近來她自己的心亂了。暑假，她接到了汪一亮的信，厚厚6頁紙，她一直沒回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回這封信。上學後王文斌的攻勢又一波接一波，本來這兩個人就夠她煩了，不知從哪裡又傳來了謠言說甄亦凡接近黎可馨的最終目标是她自己。本來她也沒當回事，權當一個笑話聽。半個學期以來，她和黎可馨、甄亦凡也有不少交往，而且也看到了甄亦凡對黎可馨很是照顧，壓根就沒看到他對自己有什麼想法。同學兩年來，她連信都沒接到過他的，更别提生日禮物春節賀卡什麼的了。要說最親近的無非就是有幾次感謝她謄抄的稿件發表了請她吃過幾餐飯，但每次都有黎可馨和其他人作伴。

事情起因于上學期末那次的“寝室夜談”，那時黎可馨還不是她的室友。那次寝室熄燈後，幾個姑娘睡不着又開始“八卦”。開始無非談的是班上那幾對，皇甫靜雯沒有發言，她自己也成了班上的一對，怕大家把話題扯到她身上，因此每次對于這類話題她基本上不參與，遠遠避之不及，唯恐惹火上身。開始也沒有什麼，無非是舊話重提，段羽菲和王磊又怎麼啦，陳祎又和王曼瑤怎麼啦……後面不知是誰帶頭議論起了班上那個小詩人甄亦凡“班上有些男生講甄亦凡看着表面老實，其實也是花花腸子，他打着詩歌的幌子，以純情的名義到處騷情呢。你看他的一些火熱的詩句，總有一些副标題，什麼寫給H2、寫給MS……是不是每一個都代表班上一個不同的女生呢?”“詩人總是自作多情，又好做夢，說不定對很多人都有幻想呢”“文人自古多騷客，看表面是看不出來的，皇甫靜雯，還有人說甄亦凡接近黎可馨真正的目标是你呢”……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皇甫靜雯在一邊也沒插話，前不久就聽到一些謠言講甄亦凡接近黎可馨最終是為了追她，她不由的多了一點心，想起來有時給甄亦凡謄抄詩歌時就好像模模糊糊在詩句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卻也不自作多情地認為那是寫給自己的或者以自己為原型創作的。直到前幾天抄寫《花期?雨季》中的一個片段時，對照班上流言，她才基本确認這個章節寫的是自己，他把自己當女主人公了，而男主人公一直是甄亦凡自己。他寫這些是不是暗示自己什麼呢。她想起了那段話，因為懷疑她就記得很清楚。“甄亦凡快步搶上去‘讓我來’，他一把搶過林依婷手裡的抹布，讓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頭上小心地下來。甄亦凡爬上桌椅左手撐着窗棂，右手來回擦拭着窗戶玻璃。林依婷沒有走開，她守在下邊，雙手撐着桌上的椅子，生怕椅子晃動讓他摔下來。一會兒，抹布髒了，就接過他遞下來的抹布，洗淨、擰幹，再回遞給他。就這樣，兩人一張張桌子移動着，一扇扇窗戶變得明亮起來……”。當時謄抄時就覺得這個場景似乎有些熟悉，現在回過頭想想，這不就是某個周末自己和甄亦凡打掃衛生時的場景麼？她不知道小說中的男主和女主是否真的發生過這樣的合作，倒是甄亦凡和自己有那麼一次真真切切的“合作”。他是不是借文中的女主來暗示自己什麼呢？皇甫靜雯十分清晰地記得那個場面：期考過後，大家都是一片歡呼，沒有幾個人在教室裡，教室裡一片狼藉，她和陳莯鴻、谷夢娴幾個女生看教室太髒，就主動打掃衛生。後來陳莯鴻和谷夢娴被别人喊走了，教室還剩下幾扇窗戶沒擦幹淨，她本來有點不想搞了，又覺得留點尾巴不太好。這時甄亦凡從外面進來了，他沒有擠進那一群看電視球賽的男生中，而是來到她的身邊，叫她下來讓他。她也有點累了，就感激地笑了笑，下來了，他爬了上去，一扇一扇地擦玻璃。她自然也沒走，一邊幫他護着桌子，一邊他手裡的抹布髒了就洗幹淨擰幹，再遞給他。一扇扇的窗戶變得幹淨明亮起來，她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明朗起來。後來，兩人幹脆合作又把半年來沒擦洗的日光燈管和電扇統統擦洗了一遍。還是那樣，他伸長着身子努力地擦洗，她則在下面撐住桌椅換洗抹布，兩人忙了一個多小時，當時也沒覺得什麼，同學之間互相幫助而已。現在一聽到這些謠言，再回頭一想，怎麼就覺得有一股不一樣的感覺呢?她覺得自己是否要有意識地和甄亦凡保持距離了，也顧不得别人怎麼想了。近些日子裡，幾個人，幾件事本來就夠她煩心的。她決定先從這個最簡單的事解決起，沒有謠言中的事更好，萬一要有也可以趁早消滅在萌芽狀态。

也因此，才有了那句叫甄亦凡聽來莫名其妙的話，甄亦凡是永遠不會明白的。不過男孩子總有男孩子的自尊心，他自然過後也是離她遠遠的，就是稿子這個星期也沒叫她抄寫了，有時急着用就叫柳依依幫忙，她的字也不錯，很秀氣。

其實這句話影響的不僅僅隻是甄亦凡一個人，黎可馨也生氣。不管那句謠言的真假，總歸在這裡面她好像變成了一道“梯子”，自然讓人生氣。甄亦凡也曾聽說過有人議論他“接近黎可馨的目的是為了接近皇甫靜雯”的謠言，不過他從不把這些無稽之談當一回事。自己壓根就沒那麼想，就是黎可馨，也不過隻是當她一個刁蠻任性的鄰家小妹妹，從來沒有過那些方面的想法。他的心中，其實一直還是有個影子留在那裡。盡管看到黎可馨這幾天因為那些謠言的事有些生氣，有時也在他面前耍些小性子，他也沒在意，就是偶爾沖他莫名其妙地發火他也隻是笑笑而已，總不能為了緩解或者解釋這個謠言而違心去“表白”吧。他相信，随着時間的推移，不出兩三周，一切都會煙消雲散，生活的軌道，又會回到從前。

晚自□□甫靜雯又一次拿出那封信，那是汪一亮暑假寫給她的，她一直沒回信。開學一個多星期了，一走進教室她就會感覺到汪一亮火熱的目光掃過她的臉，她卻每次都低着頭不敢看他。她不知道怎麼回這封信，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就一直躲避着他。

“親愛的皇甫靜雯：

你在家裡過得快樂嗎?

現在的我，心情極度煎熬，黯然一片。因為你我的距離，更因為你我渺茫的未來。在那棵校園最大的銀杏樹下，面對滿地的金黃，我曾經說過，你是我一生中的最愛，也是我唯一的愛，無論是今生還是來世，你都是我唯一的真愛。我愛你，所以很想你，萬分地思念你。放假了，見不到你，我隻能對着相片中的你發呆。但這冷冰冰的照片，又怎麼比得上真實的你萬分之一呢。你是我的快樂天使，是我的歡樂之源。離開了你，我就沒有了真正的快樂。沒有歡樂，和花草樹木又有什麼兩樣呢？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去做，又怎能甘于這樣平庸的生活呢？

你在我身邊的日子裡，思念是飯、是床，充滿了我的生活。思念像海，而我深陷其中，永遠看不到陸地。

愛，讓我迷失，更讓我痛苦。我恨這距離的遠，要不是隔着這麼遠，我就可以去看你了，我就可以天天生活在幸福之中了。不管你理不理我，隻要看到你就高興，隻要看到你的笑臉我就一萬個高興。

我恨這空間的距離，它讓我們遠隔千裡，隻能借明月寄相思，隻能托飛鴻錦書慰自己。我更痛苦于心裡上的距離。

雯，我不明白，是我哪裡沒有做好呢？你要疏遠我，老天要懲罰我。這半個學期來我感覺到了你我之間的距離，好像在一步步疏遠。也許你不覺得，我卻經常感覺到步入了一片深淵之中，或者說一片黑暗中，見不到光明和太陽。也常常半夜半夜睡不着，就是現在，我眼前也會時不時閃現出那個一臉笑容的你。記得從前，你總是将最美麗的那一面留給我。每一天早上從夢中醒來，看到你的第一眼，這個日子就是那麼的明朗。哪怕陰雨天，我的心，也會因為你的笑而光明一片。偶爾你臉上閃現的一絲陰翳，會讓我一整天開心不起來。我總是高興着你的高興，哀傷着你的哀傷。好多個日子的黃昏，我們會去那鋪滿一地金黃的銀杏樹下散步，談理想、談未來。多少次在電影院，我們偷偷坐到一起，每次都是我找人換票換到你的身邊，隻為了和你在一起。也有無數次，電影演到途中，或者電影散場後，我們會一起去影院後的那片草地，暢談未來，仰望星空，這一切，是多麼的美好啊！

我是多麼的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那一刻……

可是，可是，從這個學期那場舞會開始，好像一切都變了。那場舞會，讓我感到作為一個男人，我是多麼的失敗，也是多麼的悲傷。那個舞會，你好像被他包場了一樣，硬是沒給我幾個共舞的機會，你知道嗎？那一刻，看着别的男人擁你入懷，翩翩起舞，我的心，刀割一樣的疼。那裡，流着血呵，我恨不得沖上去掀開他。可理智告訴我，我是學生，一個文明人，我不能讓你看到我沒有教養，哪怕決鬥，也要堂堂正正。

後面的半個學期，雖然沒有看到你和他有明顯的走近，可是我卻感覺到你對我的空間上的疏遠。到底是哪裡的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多少個夜晚，我夜不成寐，暗自思量、自我檢讨，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原因。可恨我一直走不出我們的過去，我不知道，難道你忘記了我們的過去了嗎？難道你背叛了我們在金黃的銀杏樹下的誓言了嗎?你能告訴我，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回到我們的過去，才能完完整整地彼此擁有對方一片心呢?

愛情，以前讓人多麼的忘乎所以，今天就讓人陷入多麼痛苦的深淵。有時候，我真得忍不住想跑到你的城市去找你，問問你，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每一個人面對愛情，都是一個卑微者。我不敢懷疑你我對愛情的忠誠，但我确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們如今的愛情？

雯，你能告訴我怎麼辦嗎?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嗎?你能看到我流血的傷痕累累的心嗎?

不管怎樣，我都一直等着你，等着你的歸來!我相信，我們的愛是經得起考驗的，忠貞的愛情，情比金堅，永世相伴!

祝開心！快樂!

永遠愛你的亮

1993年8月15日

随信還附了一首詩:

快樂天使—獻給我的真愛

你是我的快樂天使,

因為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自從我的世界有了你,

快樂無限!

你是我生命中的恒星，

留在我的星空。

每一個夜晚，

都有你的倩影，

在天上眨眼，

在水中招搖。

你是我一生中的真愛，

讓我付出一生的所有。

每個日出和日落，

相思如紅豆。

體内的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