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聽得廊下傳來叩響房門的脆響。
開門隻見,太子身邊的侍女捧着描金托盤,盤中羊脂玉鎮紙上壓着一冊書籍。
“殿下說,今日終于尋到了這半冊《雲水雜記》,請姑娘明日巳時去秋水閣一同探讨。”
謝初柔收下書冊,俯身謝禮。“多謝殿下,明日自當親自去謝恩。”
侍女盈盈一笑,并不過多打擾,随即離去。
翌日。
秋水閣内隐隐約約香氣缭繞,太子執筆立于紫檀翹頭案前。
謝初柔目光掠過案頭奏折,最下方那冊書卷微微卷邊,看着有些眼生,不似前幾日看見的書籍那般規整。
“昨日送去的東西,可還滿意?”
“滿意。”謝初柔在一旁躬身行禮,“殿下其實讓臣女過來取即可,還貼心派人送去。”
“孤日常沒這樣的機會,昨日趁着空閑偷偷尋這書冊倒像是回到了少時。”
太子捏住青玉筆杆,擡眸望向面前的女子,眼眸中多了一絲試探。
“謝小姐覺得,孤現在的字與從前有何區别?”
謝初柔的目光掠過案頭卷軸,青玉筆杆在太子指間屹立如初。
她望着箋紙上筋骨嶙峋的“宋”字,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這裡看到的,太子代批的赈災折子上,捺畫收尾處還帶着少年人特有的鋒銳。
“殿下的字……”
她執起案邊鎮尺,放在掌心沁出涼意。
“昔年如寒刃劈竹,如今倒似老藤盤石。”
話音方落,趙青瀾手中的狼毫筆尖懸在硯池上方,凝出一滴将落未落的墨。
他忽然開口道:“宋雁聲今日給孤送來十二幅《雪江垂釣圖》,說是上次行宮碰巧遇見的。”
謝初柔聽見熟悉的名字,心間忽然一跳,有些緊張。
她想起上次在行宮的遭遇,生怕被宋雁聲查到了蛛絲馬迹,如今更怕被趙青瀾知曉。
索性默不作聲。
“孤本想今日同你一塊觀賞的。”
趙青瀾擡眸望向謝初柔,語氣有些失落,“可惜昨夜暴雨,那些畫竟在庫房浸了水,如今全然作廢了。”
謝初柔面對趙青瀾,柔聲寬慰:“那确實是可惜了。”
趙青瀾從桌角處拿出一套書卷來,鋪平放在案上,慢悠悠道:
“雁聲啊,隻是着急讓孤欣賞這垂釣圖,隻是垂釣最忌心急,他着急送來,孤急着收在庫房,這反而得不償失了。”
他又寫下一字,繼而開口:“若他懂得把握時機,趕在暴雨後再送,豈不是皆大歡喜。你說,是吧?”
謝初柔感覺意有所指,“殿下……”
趙青瀾的筆尖終于落下,在宣紙上洇開一團墨痕,像是突然凝結的烏雲。
“孤這些日子批閱奏折,總覺手腕酸疼。”
他将狼毫擱在青玉筆山上,眸色溫和:“謝小姐的字迹既然是與孤同為一處,可願替孤謄錄這卷國史?”
謝初柔望着書案處擺好的國史,袖中指尖微微發顫,連後背都開始冒冷汗了。
這麼近在咫尺的機會,她反而不敢往前走了。
“臣女才疏學淺,豈敢觸碰國史。”
她後退半步,鬓邊珍珠耳珰在晨光裡晃出細碎光暈,“何況......”
她指尖撫過手中的《雲水雜記》下冊,鎮定了心神方才開口,“臣女隻愛花草,本就不喜練字,這種事情殿下還是另尋他人吧。”
太子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窗外驟起的風掀動簾幔,将案頭沉香灰吹散成霧,香爐裡騰起兩縷青煙。
他忽然輕笑,指尖叩在書案上,“可孤若非要找你,你又當如何呢?”
謝初柔盈盈一拜,開口道:“既然是殿下吩咐,那臣女自當遵從。”
她伸出手來,調侃:“不過,臣女手腳粗笨,隻擅長挖土栽花的功夫,這謄寫的細活,若做的不好,殿下可不要怪罪臣女。
趙青瀾望着謝初柔清明又堅定的神色,内心忽然有了一絲動搖,原本那縷懷疑似乎在隐隐散去。
“謝小姐可知,這卷國史記載着什麼?”
趙青瀾展開帛書的另一頁,泛黃的紙頁間赫然露出半幅染血的邊防圖,
“二十年前,定國公率兵與敵軍厮殺,雙方僵持不下,眼見戰局危急,我方軍隊恐有被包抄的嫌疑。是你嫡母親自送信趕去軍營,破了對方的計策,救下了整個北夏軍隊。”
驚雷劈開雲層,謝初柔忽然明白了,沈執羨要她找的從來不是國史,而是這張關系戰局的邊防圖。
但此刻這圖分明隻有一半。
“殿下。”她突然跪地,錦緞裙裾在青磚上綻開墨色蓮紋,“臣女……有些不适,恐怕不能繼續陪殿下探讨了……”
趙青瀾手指微頓,很快揮手讓人進來。
“既然謝小姐身子不适,那便先回去歇息吧。”
“多謝殿下,臣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