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褚笑眉反應過來,狀元郎已翻身上馬,坐到了她身後。她手中的缰繩被他搶走,而後他一夾馬腹,駕馬向前疾馳。
“放肆!你做什麼?!”
她凝眉怒斥,屈起肘節朝他撞去,卻被他手掌穩穩托住。他微亂的吐息和清和的嗓音一同拂過她耳廓:“且委屈娘子片刻,待我逃出去,當即下馬向娘子賠罪。”
褚笑眉自小嬌縱,何曾被人這般不敬過?她轉過身去推他,試圖将他掀下馬,豈料馬兒恰好騰空躍起——她在馬背上一晃,便要朝旁跌去。
饒是她馬術極佳,可此時缰繩不在她手中,她又擰着身子不好發力。正慌亂地想抓住些什麼,狀元郎已在她腰間輕輕一托,将她扶正。
“莫動,仔細摔下去。”
他的雙臂虛虛環在她身側,看起來倒像是将她圈在懷中。一同環繞着她的,還有他身上淺淡的烏木香。她垂下眼眸,瞥見他握着缰繩的骨節分明的手指,還有他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的衣袖織金。
褚笑眉有些臉熱,又覺得此時羞赧實在是頗沒志氣,強撐着冷下一張臉,任由他策馬将自己帶離此地。人群被遠遠甩在後方,喧嚣叫嚷聲漸小漸弱,直至再也聽不見。
狀元郎終于勒了馬,翻身躍下,拱手朝她長長一揖:“在下江銘,方才多有冒犯。敢問娘子府上住何方?今日儀容不整,明日我必當登門緻歉。”
褚笑眉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玩味:“你不知道我是誰?”
江銘解釋道:“在下初至京城,孤陋寡聞,确實不知娘子門楣。”
褚笑眉亦跳下了馬,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與自己對視:“狀元郎是吧?寒窗苦讀十年又如何?每三年殿試放金榜,都會出一個狀元郎,有什麼好稀罕的?你聽好了——”
“我阿爺是朝中的吏部尚書,我阿弟是當今的天子伴讀。你不必登門,三日後蟾宮宴上,他們自會給你好看。”她冷笑出聲,一字一句道,“怎麼樣,後悔今日搶我的馬了嗎?”
她一番威脅的狠話放完,江銘眼底反倒浮起了淡淡笑意:“并未。尚書大人怪罪于我,也是我有錯在先。即便因此賠上前程,好歹是躲過了榜下捉婿。”
褚笑眉奇道:“榜上進士,皆以被各家争搶作婿為榮。憑你狀元郎的身份,京中世家貴女可說是任君挑選。怎的你卻好似覺得這是件禍事,唯恐避之不及?”
“以科考入仕,本已汲汲于功名;連嫁娶也要趨利避害,平生豈有片刻随心?”江銘道,“在下慚愧,若非兩情相悅,不願結為連理。”
說這話時,他鴉睫略略低垂,投下一片陰影。他生得膚色白皙,眉睫卻如墨畫般黑,神儀明秀,皎如玉樹,豔得叫人移不開眼。
微涼的秋風拂面而過,從褚笑眉臉上卷走些許熱意。汗血馬的鬃毛在風中揚起,馬兒甩了甩頭,扯得她手中的缰繩一蕩一蕩。
暮色四合,華燈煌煌。
褚笑眉邁過垂花門,經抄手遊廊行往浮玉軒——這是她所居的院落。
腳下踩到的地面分外柔軟,乃是以青草鋪就。較之堅硬的青石磚地,這樣的院子更顯出一派鮮嫩的青蔥綠意。妙的是雨後不會打滑,更不怕玩鬧時不慎跌倒。
打理起來卻頗費一番功夫。院中婢子往來踐踏,難免損耗得快;遑論秋冬時草木枯黃,更是需請花匠頻繁将溫室裡培育的青草移植過來。
廳堂旁立了座秋千架,架邊纏着一樹的紫藤蘿花。花枝攀附着枝幹向上,又從秋千繩上柔柔垂落,可憐可愛。藤蘿的暗香随風起落,隐隐浮動。
她閨房中的燈已點了起來,因她日日都要沐浴,奴婢們正來來往往,為她備上熱水、香花和巾帕。
“阿姊。”
熟悉的幽冷嗓音自旁側傳來,褚笑眉渾身一僵,讪笑着循聲望去:“小臣,你吓我一跳。大晚上的,怎麼不點燈?”
褚笑臣擡了擡手中的燈杆,唇角微勾,笑意卻在眼中泛着冷光:“我候了阿姊許久,燈油早燃盡了。”
她聞言皺了眉,走上前去探他的手,果真冰涼一片:“我的屋子你又不是進不得,在這裡等什麼?你打小身子就不好,如今入了秋夜裡涼,仔細又得一場風寒。”
她一面說着,一面搶過了他手中提燈扔給白虹,又将他雙手攏進掌心捂着:“進去再說。”
褚笑臣垂眸看着她,眼中的寒意總算消融,真真切切地浮上幾分笑:“阿姊關心我。”
“去灌個湯婆子過來。”褚笑眉向婢女吩咐完,方才接下他的話,“我就你這麼一個阿弟,不關心你還能關心誰?”
“阿姊說的是。”他眸色又暗了下去,“阿姊今日去了哪裡?可見了什麼人?”
“不是同你說過嗎?今日出門是去同阿菁打馬球。”
“除此以外,”褚笑臣定定地盯着她,“就沒有發生别的什麼?”
“陽澄湖的蟹送過來了,侯府做的蟹釀橙味道不錯。可惜張菁小氣得很,不肯把她的廚子借我使使,說是怕我把人扣下!”說到這裡,她頗有些心虛,“……我是那種人嗎?!”
“阿姊莫惱。阿姊既然喜歡,我差人去蘇州另覓廚娘,不會比侯府的差。”褚笑臣道,“我聽說,阿姊去看了文闱放榜,還遇見了今科狀元郎?”
“這你也知道了?”褚笑眉歎出一口氣,瞪向侍立在旁的青簡,“是不是你又告我的狀?”
“奴婢不敢。”青簡垂首道。
“她方才與阿姊一同回府,寸步未離,哪來的機會告狀?”褚笑臣亦望向了青簡,話鋒一轉,嗓音冷得滲人。“不過你确實該罰,主子要出行,你連放榜都不曉得避開,這般疏忽大意。怎麼,做不好貼身伺候的活兒,想去浣衣灑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