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笑眉眼前又浮現出那個乞兒的臉,猙獰可怖,揮之不去。她不由自主地收攏指節,攥緊了阿弟的手。
“阿姊?”褚笑臣擔憂道,“怎麼了?”
“我今日在報國寺外……遇到了一個被采生折割的乞丐,長得實在吓人。”
“采生折割?是那狀元郎講給你的?”褚笑臣眸光愈冷,“阿姊不該知道這種腌臜事。”
“褚家不缺侍馬的仆從,若阿姊嫌他們伺候得不好,我重新為阿姊挑一批。”他眸中映着跳動的燭火,神色沉了下來。“那狀元郎不會照顧人,去趟寺廟都能讓阿姊受了驚,阿姊以後……還是少同他往來吧。”
褚笑眉道:“我即便差使他,也是最後幾日了。如今蟾宮宴也辦了,他馬上就該受官了,我總不能把人從衙門裡叫出來為我牽馬。”
“不提他了,好不好?阿姊方才許久不理我,一開口……每件事都是他。”褚笑臣輕聲道。
他從懷中取出一支鳳钗,钗身以純金打造,鳳羽以金精綴飾,栩栩如生、光彩照人:“這是我從胡商那裡收來的,想來應該勉強襯得上阿姊。阿姊喜歡嗎?”
“好漂亮!”褚笑眉将那金钗接了過來,在手中端看把玩,毫不掩飾喜愛之色。“我們小臣這麼會哄人歡心,以後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小娘子。”
“不會。”褚笑臣定定地看着她,“我隻對阿姊好。”
“你現下這麼說,不過是因為你還沒有心悅的小女娘。”
褚笑臣靜默半晌,眸色随着燭火一同明明暗暗。許久,他終于伸手覆上了她掌心鳳钗,蜷起指節輕輕攏住,低聲詢問:“我為阿姊簪入發間,可好?”
“我馬上要就寝了……”
“青簡會幫阿姊拆下來的。”褚笑臣軟下語調懇求,“我想看看,阿姊戴上它的樣子。”
褚笑眉點頭退讓:“好好好,都依你。”
褚笑臣托住她的肩頭,讓她轉向鏡前。他俯身湊近她,清瘦手指執着金钗,緩緩插進她雲鬟間。
明燭煌煌,映得銅鏡也亮堂堂的。他望着鏡子裡她的臉,容顔明媚,眉目濃烈,滿頭珠翠。那金钗鳳羽上密密點綴的金精石灑金璀璨,果真似一隻翠藍的鳳凰燦燦耀眼的羽翼。
他指腹輕撫那鳳钗,神色虔誠而驚豔,似尋到了佛宗瑰寶的沙彌:“顧盼生輝,和我想象中的一樣。阿姊簡直……美得驚心動魄。”
褚笑眉笑得眉眼彎彎:“偏你嘴甜。”
京中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是中第的進士紛紛授官,江銘做了禮部侍郎;
第二件是在外征戰的靖國公凱旋歸來,聖上要領着衆大臣于郊外親迎。
劉德升今年總算于末位被武舉錄了,做了個正九品下的京兆縣尉。芝麻大點的小官,排在武将的隊尾,往前看去是黑壓壓的看不到盡頭的後腦勺。
盡管他在百官中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壓根看不見靖國公的身影,他還是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那可是靖國公——獨掌百萬大軍,南征北戰從無敗績;八歲上疆場,十五年間屠滅了西域六國。
提起他的名字,能使小兒夜中不敢啼哭。大雍朝臣譽他為“戰神”,可百姓私底下都叫他:殺神。
文武百官皆屏息凝神,吏部尚書褚惟庸的脊背繃得筆直,他身後的長女倒是一副放松姿态,甚至以袖掩面,偷偷打了個哈欠。
靖國公下了馬,正欲行禮,便被少年天子穩穩托住。聖上含笑道:“國公征戰辛苦,又何必多禮?”
君臣二人說起了場面話,冠冕堂皇得很。從褚笑眉的左耳進去,又從她右耳出來,一個字也沒留下。她隻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繡鞋出神。
而後她聽得國公爺喚她:“阿眉。”
她蓦地醒了神,擡眸望向他。
靖國公問道:“困成這樣。昨夜什麼時辰睡下的?”
“知道今日要來迎承望哥哥凱旋,我戌時末就熄燈了。”褚笑眉道,“……結果激動得輾轉反側,半宿沒睡着。”
靖國公的面容仍舊冷肅,眼底卻浮起了極淺淡的笑:“既然還困,回去補眠吧。晚上我的慶功宴,若起不來……也不必來了。”
少年天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掃,了然一笑:“國公此番得勝歸來,可有什麼想要的封賞?若有心儀的娘子,朕可做主賜婚。”
聖上雖未點明,但言語中所提及的娘子是誰,除開她本人外,在場諸人皆心照不宣。
江銘的眼睫驟然一擡,直直望向褚笑眉。
褚笑臣薄唇緊抿,眸色幽深晦暗,亦定定地凝視着自家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