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笑眉微微一怔。
一室靜默中,市井喧嚣遙遙傳來:
“熱乎香甜的胡麻餅嘞!剛出爐還冒熱氣兒,咬一口酥脆掉渣,三文錢一個五文錢倆,快來嘗嘗喲!”
“妮兒想吃嗎?哎,别擔心,阿爺有錢。阿爺今天接了個卸貨的大活兒,掙了足足二十文呢!”
“……”
“姑娘?”葉渡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我約姑娘相見,是想告訴姑娘,我尋到韓大娘了。”
褚笑眉心中一緊:“她……怎麼樣?”
葉渡道:“她已于荒郊的一棵老樹上自缢了,我沒什麼能為她做的,置了口薄棺,将她的屍身殓了。”
盡管早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褚笑眉還是覺得心頭沉甸甸的,像是壓了塊大石。
她向後瞥了一眼,青簡當即會意,奉上一柄團扇。褚笑眉道:“這就是念女扇。”
葉渡接過來,動作小心翼翼的。他手上有劍繭,怕蹭到扇面,不慎刮了絲:“久聞其名,确實典雅細膩不似凡品,沒想到竟牽扯出這麼多條人命。”
褚笑眉問道:“葉少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我此次下山,是來逍遙宗論劍的,早該回山複命了。”葉渡道,“姑娘緣何有此一問?”
“這把扇子,總歸是要還給劉三娘的家人才好……獻于墳前,也算是可以了結殘願。”褚笑眉道,“本想着若是葉少俠順路,便請你幫我捎去蘇州。”
葉渡想了想,道:“交給我吧。待我回山後請示師命,看師父能不能允我跑一趟蘇州。即便師父不允,我在江湖上托人幫忙,總比姑娘一介深閨女子門路要多。”
褚笑眉蹙眉道:“到底還是太費事了……”
“娘子,奴婢倒是想到了一個人選。”白虹出言提醒,“江侍郎是金陵人士,金陵與蘇州離得不遠,不如去請托他相助?”
褚笑眉眼眸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
江銘出身世家,在江南江北是一流的名門,差人跑一趟蘇州,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這個人情,他總不至于不願賣給她。
“既如此,我這便啟程離京了。”葉渡将團扇奉還給她,抱拳行過一禮,“國公府一事,還未謝過姑娘相救。往後若有緣再見,在下必報此恩。”
日光穿過窗棂,燦金的微塵浮動,晃出一室黃澄澄的暖意。
雪團兒似的小貓跳上了妝台,它早已習慣了往來忙碌的侍婢,并未受到絲毫驚擾。毛茸茸的前爪伸出來,撥弄着台上的珠钗步搖,自得其樂。
白虹捧着绯紅金絲纏枝牡丹裙,正要為自家主子更衣,卻聽褚笑眉道:“這衣裳是不是太奢靡了……”
白虹面露困惑:“這不是娘子最喜歡的衣裙嗎?怎麼突然嫌起它不好來了?”
褚笑眉道:“我今日……想穿得清雅些。”
青簡于櫃中翻找了一陣,尋來一件淡青繡幽蘭齊胸襦裙,為褚笑眉換上:“這緞子是娘子去歲生辰時收到的賀禮,制成衣裙後娘子嫌它素淡,一直壓箱底了,這還是第一回穿呢。”
褚笑眉對着銅鏡看了看,蹙眉道:“似乎……不大好看。”
“娘子眉目濃烈,不适合這樣素淨的衣裳。”
褚笑眉仍不死心:“許是發飾不搭的緣故。”
青簡在妝奁中揀選一番,挑出一支白玉蘭花簪,為她挽了個簡單的發髻。
還是不好看。
褚笑眉愈發愁眉苦臉。
青簡蓦地開口問道:“娘子突然想改換衣裝,可是因為一會兒要見的人?”
褚笑眉紅了臉,磕磕絆絆地辯解:“哪有這樣的事……我就是想試試不一樣的妝扮罷了……”
青簡将那玉簪拆下,柔聲勸道:“娘子,郎君會替你挑選最華美的頭面,張娘子會把侯府最秾豔的錦緞給你送來,國公爺費盡心思替你搜羅天下珍寶……世上多的是人愛你原本的模樣。無論是誰,都不值得你為他改變。”
她又去找出來一套玫瑰紫廣袖錦緞長襖,并玄色鎏金雲紋褶裙:“娘子不如試試這一身?”
“太莊重了……”褚笑眉道,“隻是簡單喝個茶、吃個飯而已。”
挑挑揀揀半晌,待她梳完妝,已耗去了半個時辰。小小一隻貓兒在她懷中支起身子,費力地去夠她發間步搖垂下的珠玉。
她輕輕點了點小雪團子的額頭,遞給白虹抱着:“将它一同帶去吧。”
既要托江銘辦事,這個小家夥正好也有了合适的由頭贈與他。
褚笑眉邁入雅室,一襲淡紫織銀絲交領襦裙如煙似霧,輕薄地攏住了她。頭上步搖叮叮輕響,泛着瑩潤的銀輝。恍如壁畫中踏雲飛天的神女,瓊英容華,桃豔珠彩。
江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怔。注視片刻後,他蓦然回過神來,惶亂地移開了眼,起身同她見禮。
褚笑眉道明來意,江銘聽完她的請求,果真毫不猶豫道:“舉手之勞而已,娘子放心,江某定不負所托。”
“勞煩侍郎大人了。”褚笑眉道,“我來時路過東市,恰好瞥見一隻極漂亮的貓兒,順手買了下來,權當是請江侍郎幫忙的謝禮。”
小雪團子親人得很,用鼻尖碰了碰江銘的手指,嗅聞一番後,主動跳進了他懷中。
江銘指節一蜷,輕輕撫上了貓兒的後背。小家夥似乎被他撸得極為舒坦,趴下身子呼噜起來。
他唇角微勾,眸色溫柔:“既是娘子所贈,那便請娘子為它起個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