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笑眉垂眸思索,頰上浮起兩抹可疑的紅暈:“就叫‘小喜’吧。”
“小喜,”江銘輕聲重複了一遍,宛轉的話音缭繞在他唇齒間,聽得人耳朵發酥,“很好聽。可有什麼由來?”
褚笑眉臉上燙得愈發厲害,嗫嚅着解釋:“上回江侍郎解我的名,說是‘常生歡喜,舉案齊眉’。我從小到大确實過得挺開心的,所以……我的歡喜可以分你一些。”
江銘一怔,手臂上的力道不自覺收緊。小雪團子被勒得不舒服,一爪子糊到了他臉上。
褚笑眉蓦地笑出了聲:“小家夥脾氣還不小。”
江銘回了神,也低低笑開:“和娘子很像。”
“江文頌!”褚笑眉惱道,“我好心給你送貓,你倒來調侃我。”
江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懷裡炸毛的貓兒,強行忍下笑意,低眉順眼地認錯:“嗯,是我不好。”
靖國公又送了新的寶貝過來,有一隻塗金嵌寶銀薰球,一對鑲金獸首瑪瑙杯,一套青玉镂雕丹鳳紋梳篦,一件螺钿花鳥紋漆盒……
褚笑眉合上禮單,遞回給國公府的管家:“煩請你帶回去,也幫我轉告公爺,這些東西以後都不必再送了。”
“娘子,這……”管家面露難色,“您就收下吧,不然小人沒法交差啊。”
褚笑眉歎了口氣:“罷了,我跟你去趟國公府,我自己同他說。”
國公府打包送來的禮物,又原模原樣地拉了回去。
管家躬着腰,惴惴不安地為褚笑眉引路,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冷汗:“公爺不知道娘子要來,正在書房議事。娘子在此稍候,小人這就進去禀報。”
“哎,”褚笑眉叫住了他,“承望哥哥既然在處理公務,就别去打擾了,等他先忙完吧。”
“怎敢讓娘子久等?”管家道,“娘子放心,您來了,公爺歡喜還來不及呢,算不得打擾。”
隻見管家敲了三下房門,聽到靳願那聲冷冰冰的“進來”,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轉身将門扉重新阖上。
片刻後,刑部、吏部的兩位尚書灰溜溜地退了出來。
褚笑眉福身行禮:“曹世伯,阿爺。”
“阿眉也來了?”刑部的曹尚書笑得和藹,回頭瞥了眼肅靜的書房,壓低聲音道,“恐怕你來得不大巧,國公爺好像有急事,我方才禀報了一半,他就把我和你阿爺攆走了。”
褚惟庸看着眼前的長女,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也不點破,隻道:“不是她來得不巧,是我們兩個老頭子來得不巧。”
“褚尚書這是何意?”
曹尚書話音未落,管家已迎上前,向褚笑眉道:“娘子,公爺現下空閑了,您請進吧。”
在曹尚書瞠目的注視中,褚笑眉朝他們二人又行了一禮,随管家入内了。
曹尚書瞪着一雙眼,目光移向褚惟庸:“合着國公爺的急事,就是見你閨女啊?”
褚惟庸笑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習慣?”
“我那女兒長得也不差,怎麼就不能像阿眉這樣得國公爺青眼……”曹尚書咬牙道,“你不會哪天搖身一變,當上國公爺的嶽丈了吧?”
“不會。”
曹尚書:“這麼好的一門姻親,你當真不想攀?”
“孩子自己的心意最要緊。”褚惟庸道,“不過,你确實可以着手準備賀禮了,我估摸着……阿眉喜事将近了。”
“你既然這麼說,想必已查過對方的底細了。”
“小孩子的事,做阿爺的總得要掌掌眼。”褚惟庸笑了笑,“那人出身名門,家世清白,樣貌和才學都是一等一的好,便是尚公主也使得。老實說,我滿意得很。”
袅袅輕煙自博山爐中升起,似白雲彌散,龍涎香的氣味盈了滿室。秋陽斜照,金絲楠木的架格輝光燦爛,孤本古籍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金,愈顯厚重珍貴。
紫檀座屏雕刻着山林猛虎,頗有些古樸兇悍之氣。屏前置着一張夔龍紋卷書案、一方雲龍紋太師椅,朝臣與國公議事時,均是恭立案前,垂首而禀。
靳願起了身,将這書房中唯一的座椅讓給她落座。管家極有眼力見,命人搬了張椅子過來,添置在旁。
這位國公爺年紀尚輕,如今不過二十三歲。卻因多年戰場殺伐,周身帶着凜冽冷意;又久居上位,自有極重的威壓。屋内諸人皆戰戰兢兢、屏息凝神,唯恐行差踏錯。
隻聽靳願問道:“剛吩咐人給你送東西過去,聽說你不肯收……可是有哪一處不合意?”
褚笑眉道:“我什麼都不缺,承望哥哥以後不必再為我費心搜羅了。”
“從前我給你送時,你總是很歡喜的。”靳願道,“發生什麼事了,可以告訴我嗎?”
褚笑眉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靳願是國師義子,她阿爺又追随于國師,兩家交集頗多。他長她八歲,從小到大都待她極好,可謂是有求必應。
她如今驟然知曉他的行徑,他為奪扇屠了劉三娘滿門,他因她随口的喜惡剜了孫六的眼……可單論他對她的心意,從來都是好得沒話說的。
他記得她是個急性子,不喜歡等待,所以他從來不讓她等。在沐浴時聽說她來了,連頭發都顧不上擦就出來見她;哪怕在處理重要的政務,也會即刻丢開手頭的事情。
就連國公府的下人都記得她的喜好,永遠備着時興的話本子供她消遣,銅爐裡燃着的總是她最喜歡的玉樓雲蜃香,擺上桌的一應茶點飲食皆是她鐘愛的……
她自小就打心眼裡親近他,可他做的這些惡事,又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靳願蓦地朝她伸出了手,她正在出神,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