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頌。
她倒是叫得親密。
褚笑眉攥緊了手中的巾帕,直勾勾盯着江銘。
卻見江銘将那詩作接了過去,逐字吟誦:
“西風過處卷寒霜,百花凋盡立金芒。”
他略略一頓,擡眸望了吳媚一眼,毫不掩飾面上的驚歎之色,一字一句念完:
“禹魄未銷娲石在,敢持秋蕊補天蒼。”
吳媚行至他近前,神情含羞帶怯:“文頌以為如何?”
“娘子胸有丘壑,”江銘道,“此詩蒼茫開闊之意,堪稱絕妙。”
他繼續解道:“霜風苦寒,百花凋盡,唯餘秋菊傲然獨立。‘金芒’二字極有新意,铮铮氣骨,躍然紙上。
“又用大禹、女娲之典,以補天作比言志。娘子雖是纖纖弱柳之質,卻懷安邦定國之心。”
吳媚紅了臉,垂下頭道:“隻是僥幸得句,豈敢言工。”
江銘道:“娘子過謙了。素聞娘子乃京中第一才女,果真名不虛傳。”
“長安城中就她一個會作詩的不成?”褚笑眉冷哼一聲,向婢女吩咐道,“青簡,也替我作一首……”
餘下半句話,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我拿去會會這位‘第一才女’。”
“阿眉,别鬥氣。”張菁勸道,“全京城都曉得你不擅詩文,若是讓青簡代筆,隻怕反而淪為笑柄。”
“我倒要看看,誰敢笑話我。”褚笑眉催促道,“青簡,去寫。”
見她執意如此,張菁隻好囑咐一句:“寫得簡單易懂些,故意弄錯幾處韻律。這樣勉強還能圓過去。”
褚笑眉道:“不必,你盡管使出全力,定要赢過這位大名鼎鼎的才女。”
青簡是褚笑臣一手調教出來的,熟讀詩書,頗有才學。她思索片刻,提筆寫下一首《詠菊》,留着褚家娘子的落款。
這詩作到了探花郎手裡,隻聽他揚聲稱贊:“我這裡也得了篇極佳的!”
江銘和那位榜眼皆湊上前看。
探花郎念道:“金绡垂露疊瓊芳,醉染仙宮萬點霜。非是孤高辭玉砌,隻将清魄鑄秋香。作詩之人是褚……”
“這一首不好。”江銘打斷道。
青簡的詩才,是連褚笑臣都誇贊過的。探花郎也說了此詩絕佳,江銘卻一口否定,分明是有意針對!
難不成他當真對那位才女吳娘子動了心,見不得有人搶她風頭?
褚笑眉臉色愈沉,惡狠狠地瞪向他,手帕被她撕來扯去,帕上的經緯都移了位。
“為何不好?”那位榜眼面露困惑,詢問道,“瑰美绮麗,用詞精巧;而後筆鋒一轉,盡抒不慕榮華、清高自守之意,可謂上乘佳作。”
江銘道:“古往今來,論起菊來,動辄是高潔脫俗、淡泊名利,未免落于窠臼;且此詩太過工于辭藻,匠氣極重,屬實平平。
“還是再看看别的吧。”
狀元郎都發了話,另外兩位雖一開始叫了好,此時卻也不便再出言辯駁。
褚笑眉愈聽愈氣。
在他口中,就連詞句華美也成了錯處——這還不是在偏幫吳媚?
既然這般喜歡那位吳娘子,這些日子裡,為何還要同她如此親近?讓她以為,她才是不一樣的那個……
她更覺得委屈了,眼圈漸漸泛紅,淚水在眸中搖搖欲墜。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自己當場哭出來。
鼻頭酸得厲害,她轉過身,逃也似地離開此處。
“阿眉……”
“娘子……”
張菁和侍女在身後喚她,她狼狽地用絲帕掩面,低聲喝道:“别跟過來!”
這場遊園會辦得聲勢浩大,花廳、次廳、遊廊處處皆有人在。她逃進了醉霞閣,上到三層,終于得了一片僻靜。
恰近日暮時分,雲霞漫天,映得閣内旖旎絢爛。
她無心賞景,隻拼命地想忍住淚意。可越往下壓,情緒偏偏越不受控;眼淚不住地湧出來,浸濕了巾帕。
鼻間隐隐嗅到一陣嗆人的煙味,她擡起頭來,卻見四周升騰着黑煙。
樓外有人喊着:“着火了!快來人救火啊!”
褚笑眉心中一緊,連忙趴到窗邊,往下望去——
隻見醉霞閣的底部燃着熊熊火焰,将梁柱檐瓦漸漸蠶食。
她再顧不上難過,急忙提裙往下逃,跑到二層時,卻見樓梯已被火勢吞噬,絕了她出逃的路。
完了……
她隻得調轉身形,回到上層,在窗前向外揮手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