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出來的時候已經半夜，大街上隻有零星幾輛車。

天空猛然劃過一道白亮的閃電，狂風急驟卷起，刮得街邊的樹嘩嘩作響。

看着頭頂的燈光恍然出現後又消失，文芮青盯着前面的車牌号出神。

拍賣會門票是從缪益爾手上坑過來的，是他說範衡到時候會在拍賣會上會跟他碰頭。

但他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總不能隻憑自己的幾句話就完全袒露心聲。

在丁萬納這案子裡他和範衡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付甯為什麼會經手胸針？

路桐珂又哪來的門票？他如果提前知道要來參加的話完全不會流落出不解地神色，可如果不打算要來，他又跟這群人有什麼聯系？

幾個問題一齊充斥着大腦，幾乎要快将他為數不多的精力消耗殆盡。

他閉了閉眼，耳邊驟然響起清雷，回過神來。

“人家是賓利，我們跟的上他們嗎？”文芮青靠在椅背上，身體往下陷了陷，聲音多了幾分倦怠。

路桐珂忍不住分神去瞥他。

文芮青微微閉眼，鼻梁和臉上是路燈照下來忽明忽暗的燈光。他的嘴抿着，任由冷風從開着的窗戶中掙紮着爬進來，額上碎發被吹卷，可臉上依舊帶着平日裡的淡漠，看上去像是自帶了一層隔膜，即使就坐在他的旁邊，卻又是那麼若即若離，宛若下一刻就将憑空消散。

“車是奧迪R8，我不太清楚，”路桐珂提速，街景迅速變換，“實在不行就去換車，我有朋友把車停在這邊。”

“你朋友？”文芮青擡手揉了揉眉心。幾天入睡困難讓他身體不太能受得了，隻能強撐着意志不讓自己倒下去。他勉強打了個哈欠，

路桐珂看上去精氣神倒不錯，他超過旁邊的車，風從窗戶呼呼地灌進來。他回着話：“嗯，他是海市人，之前一起玩過。”

“你見過他。”

“你不記得了？”

文芮青愣了一下，偏頭看向路桐珂。

路桐珂眉頭微蹙，像是不太滿意他的答案，語氣都變得不太好聽：“哦，忘了好。”口氣像個變扭的小孩子。

“我認識你朋友？”文芮青覺得不可思議，自己跟路桐珂的接觸除了在工作上就止步于此，沒有多的動作，自己怎麼可能會認識他的朋友？

“不認識。”路桐珂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看上去倒是沒什麼問題，可文芮青莫名覺得他在說反話。

車裡安靜下來，隻剩下頭頂不停輪轉變換的頂燈，仿佛一場半途戛然的恐怖片，明明沒有做出更多的動作，但偏偏就是這樣的留白将氣氛烘托到了巅峰。

半晌，駕駛座又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你認識柏生嗎？松柏的柏，生命的生。”

文芮青眼睛沒離開賓利的車牌，見旁邊人問得認真便想了想才後搖了搖頭。

“行。”

路桐珂不再想廢話，他腳下油門踩的飛起，在接連扭轉幾次方向盤後十分潇灑地超過一衆前面的車。

狂風從未關上的車窗不由分說地灌了進來，在速度的加持下宛若尖刺不停紮向耳膜。

文芮青猛地一回頭，他已經很久沒有喝水了，嘴皮幹裂緊沾，以至于大聲吼出來的聲音都已經開始變聲：“路桐珂，你幹嘛！”

駕駛位上的人不管不顧，儀表盤上的指針瘋狂轉動，甚至于快要飙到190。

“路桐珂！你醒醒！”

文芮青的手死死拽住車頂上的把手：“這是高架橋！你不過别他爹的拉上我！我想活！”

路桐珂眼睛死死盯住前面一閃而過的車牌，他朦胧的瞳孔被睫毛半遮，眼神晦暗不明。他仿佛沒有聽見文芮青的聲音，嘴唇緊閉。

“路桐珂！”

文芮青的左手好不容易掙脫風阻，這時候已經全然顧不上幾個小時前在帳單上簽的幾個零。他死死拽住路桐珂的高檔西裝，硬生生地把路桐珂的上半身扯了下來！

這時候路桐珂才終于舍得俯下半個身子，用餘光去瞥文芮青。

可這單單一眼，對面人淩亂的造型就瞬間定格在了眼中。

文芮青很少有這般狼狽的時候。自從七年前路桐珂被領進一隊帶到他的面前，幾乎每天文芮青都穿着規整的襯衣外套，領口整潔地幹幹淨淨，幾乎看不見他穿什麼常服，仿佛年紀比同齡人大了十幾二十歲，天天一副老幹部的模樣。

甚至于在床上的時候……

其實路桐珂自己也記不太清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就跟文芮青上了床，隻記得每次文芮青的表情幅度都沒有那麼大，隻會在最動情的時候俯在他的耳旁輕喘。

文芮青不明不白消失的那麼多年，路桐珂幾乎每次想起他的臉都是那張斯文平靜的臉。

當初他站在幹淨到有些瘆人的病床上，低頭俯視那人憔悴的容顔，心中沒由來地滋生出了罪惡。

那是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有愛，也有恨。

他總偏執地認為文芮青隻那麼特殊地對他，願意手把手教他，傳授他畢生所學，願意在他面前卸下一絲僞裝與防備。那應該……他還是愛自己的吧……

可他也恨。恨文芮青平靜面具下的權衡，恨他理智到過了頭，甚至為了活命，不惜把自己推出去擋槍？！憑什麼！

恨與愛糾纏，相互纏繞，交織，最後嘔吐化作一灘黑水。

或許，究其根本……路桐珂還是怪文芮青……沒有那麼愛他……

短短一刹那，路桐珂腦中閃過無數畫面。

但這瞬，文芮青的衣領翻飛，額前好不容易留出的碎發紛飛，寒風凜冽呼嘯，自指尖貫穿心髒。

路桐珂最終還是開口：“範衡就在前面的車上！這是我們唯一一次的機會！”

“我們沒有下次了！範衡買了出國的機票！”

文芮青一時愣住，他卻是沒想到範衡要離開的消息，怪不得……怪不得他提審缪益爾後，缪益爾古怪地笑出了聲。

明亮的提審室，隻有缪益爾的眼睛被眉骨遮住光線的陰影所隐埋。男人見文芮青一把拉開門，及其古怪地冷笑，嘴裡平靜地吐出一個詞：“The end.”

原來是這個意思！

就當文芮青回過神後，路桐珂一個漂移，随後，後輪與瀝青路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整個人要沒有安全帶就該直接飛出去了！

路桐珂沒有多想，見别停了賓利，他拉了手刹就想一把按下安全帶的按鈕推車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