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胭聲音裡流露出淡淡的不耐煩,波瀾不驚地陳述,“你打不過我,現在走,我就不予追究。”
步胭大概評估出辰瑄的實力,他的天賦不錯,在這個年紀基本算是頂尖了,就算是她那個年代裡也挑不出比辰瑄更加優秀的天驕了。
然而現在,和辰瑄對上的并非十幾歲的步胭,而是活過了許多年歲,修為至臻,越發高深莫測的步胭。
步胭大發慈悲,打算放辰瑄一馬也并非惜才,而是她和乾虛派頗有淵源,尤其是清玄道人,兩人曾是關系不錯的舊相識,所以如非必要的話,她并不打算對辰瑄動手。
辰瑄緊了緊握着千秋的手指,并未因為兩人之間懸殊的修為差距而生出退縮之心,“前輩抱歉。”
“晚輩這次前來,一定要帶着我宗的同門一起離開。”
步胭嗤了聲,手一招,劍就已經握在手裡,“那就試試看,你今天可帶不走任何人。”
她的耐心消耗殆盡。
朱紅與淺白的長劍碰撞在一起,每一次都是比上一次更加激烈的碰撞,然而辰瑄還是吃虧在了修為上了,可以看出,他應對得越發吃力,額間在巨大壓力下滴下細微的汗珠,将卷曲的長睫打濕。
見少年沒在自己的出手下迅速崩潰,步胭略有些意外,她沒留手,辰瑄能夠撐到現在還沒有落敗就足以說明他的資質了,如果是和辰瑄年歲相同的步胭,可能打不過他。
但現在的話,這點程度還遠遠不夠。
她漠然出手,劍尖帶起鋒利的戾風,以極快的速度掠過辰瑄的臉,少年隻來得及略微偏過臉,原本應該深入血肉的傷口轉為擦過些許表皮,沁出殷紅的血絲,刺痛之意明顯。
他受了傷,體内靈氣也即将耗盡。
畢竟再怎麼竭盡全力,兩人之間的實力也隔着鴻溝般的差距。
她的劍氣太有辨識度,辰瑄恍然意識到了什麼。
步胭正準備結束這一切,忽然聽到辰瑄問,“是步胭前輩嗎?”
步胭動作一頓,饒有興緻地問,“你認識我?”
“對,”辰瑄輕聲,千秋插進泥土裡,支撐着他的身體,“前輩很出名。”
步胭出身大族,母親是步家家主,風姿無雙,明烈奪目,引得無數英豪為之傾心,她的身世卻頗為曲折,步胭并非父母正經結合剩下的子嗣,有修道者愛慕步家家主,可惜愛而不得,連一個青眼都沒得到,愛極生恨,他本就是扭曲的性子,入了偏門,費盡心思拿到了步家家主的一滴精血,結合自己的心頭血造出一個孩子。
那就是步胭。
她沒有在步家長大,血緣上的父親偏執扭曲,而她的母親,直到她五歲時心血來潮請人蔔了一卦後,才知曉自己多了一個女兒。
而後步胭的父親被步家家主親手斬殺,步胭是她的血脈,自然被接入步家。
而她最出名的并非出身,而是許多年前,她殺上上清宗,傷痕累累卻撐着一口氣沒有洩,質問上清宗道子陸雲珩。
上清宗與淩霄宗,乾虛派共稱三宗,是無數修道者向往的修行聖地,而其中,上清宗以道出名,它脫胎于上古神族學宮,早年曾有無數神族天驕在此進學,後來神族避世,上清宗也就越發沒落,從天下第一宗的位置上跌落,廣收九州五島弟子,它傳承了無數上古道統,培養出許多數不清的天驕。
而道子,則是上清宗最受重視的弟子,未來的上清宗宗主,掌門一脈主修太上忘情道,注定不沾情愛,冰心絕情,是千萬年都不會融化的大冰山。
因此這件事一出,頓時在九州五島鬧得沸沸揚揚,陸雲珩身為那一代上清宗最出色的弟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數不勝數,他的一舉一動都極為引人矚目。
發生了什麼外宗人并不知曉,隻知道沒過多久上清宗就出來辟謠,宣稱陸雲珩與步胭之間并無瓜葛,一切隻是誤會。步胭自上清宗高調之後就銷聲匿迹,并未對上清宗的言論發表任何意見。
這些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上一代的上清宗道子陸雲珩早已身隕,九州五島人多地廣,每天都有無數新事發生,于是陸雲珩和步胭的過往也随着光陰的流逝而被埋葬,漸漸的無人知曉。
辰瑄年紀輕,按理來說不該知道百年前的八卦,然而陸雲珩是清玄道人的好友,兩人私交甚密,清玄道人是辰瑄師兄,他為此聽了一耳朵,隻可惜清玄道人對于這件事諱莫如深,所以他知曉的内情也寥寥。
步胭也沒問自己為什麼出名,隻是輕輕笑了笑,“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竟然還有人認識我。”
“不過,”她出手迅猛如雷,不留一點餘地,鋪天蓋地的靈氣沉沉壓過來,劍招凜冽,含着輕嘲的,淡漠的笑聲,“我可不會因此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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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稚魚繼續在屋子裡坐着。
有了步胭的提醒,她也不敢随便亂走,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原地等待,透過窗戶的縫隙看着外面的景色出神。
步胭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環佩叮當,殷稚魚回頭,看到步胭走進來,她手裡還粗魯直接地提着一個人,看清楚對方的臉時,她頓時吓了一跳,“小師叔?”
辰瑄不知為何暈了過去,并未對她的話做出任何回應。
步胭是拎着辰瑄的外袍,暴力地将人提過來,完全不管暈過去的辰瑄,對待不請自來的客人,她完全沒有多餘的善心,就連少年的頸項間被勒出一道淺淺的痕迹也不管,随意地将他丢開。
殷稚魚趕緊迎上去,避免了辰瑄摔在地上,她扶着辰瑄的手臂,搖搖欲墜,少年比她高了不少,因此殷稚魚抱着有些吃力,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辰瑄栽進她的懷裡,一動不動。
殷稚魚試了下他的呼吸,發現辰瑄隻是暈過去之後微微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男主隻是昏迷,要是他出事的話她的任務就直接失敗了。
“步胭前輩,”殷稚魚一緻抱着辰瑄有些不太方便,她的半張臉幾乎都要被辰瑄遮蔽,女孩撩起他的墨發,壓在了一旁,還細心地移動了下他的腦袋,“我小師叔這是怎麼了?”
步胭懶懶掀了下眼皮,“這家夥自己找上門來的。”
殷稚魚猜測,辰瑄應該是因為自己失蹤才追了上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步胭的。
見殷稚魚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她好心補充了一句,“放心,他沒有大礙,隻是暫時暈過去了。”
畢竟辰瑄雖然不是她的對手,但是糾纏起來也很煩,步胭幹脆将人打暈。
“那就好。”殷稚魚嘗試着将人抱起來,好在她入道之後,以劍氣淬煉己身,肉身增強,力氣也跟着提升了不少,抱着辰瑄完全不成問題,畢竟辰瑄并不重,他的體型是偏向于少年的瘦削單薄,看着很修長,實則重量有限。
如海的衣袍淹過她的手臂,殷稚魚将袍角壓下,公主抱抱起昏睡不醒的辰瑄。
看見這一幕的步胭眉梢一跳。
雖然兩人皮囊都不差,辰瑄更是一等一的美貌,但是纖細嬌小的女孩子一把抱起挺拔的少年,這個畫面,有種奇異的好笑感,像是小女孩抱着等身高的人偶一樣,搖搖晃晃。
她沒忍住,唇角翹起半邊。
殷稚魚用靈氣勾了一張新的凳子過來,将辰瑄放在上面,沒有依靠,她怕昏迷的少年摔在地上,辰瑄畢竟是為了救她才會追到步胭這裡,殷稚魚出走許久的良心限時回歸,将辰瑄的上半身放在自己膝蓋上。
她已經不是幾個月那個逃跑都費力的衛國公主,即便辰瑄枕着她的膝蓋幾個時辰也不會為此不舒服。
流水般微涼的發絲輕柔漫過胭脂羅裙,她有些好奇,認真地盯着辰瑄的臉看了一會,指尖輕巧壓住他的睫毛,确定是真的睫毛,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