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為反叛軍攻擊平民的可能情況制定緊急預案,補給物資不确定什麼時候能到,如果受傷人數按邁索鎮一半算的話,那麼人手不夠、麻醉藥不夠、止痛藥不夠、清創藥不夠……
無意識攥緊的拳頭瞬間松開,張露水覺得自己不能再給大家添麻煩了,看他們都集中精神在會議内容上,她伸手從牆上挂鈎那堆工作證裡拿下一張,退出了醫院。
破房子離營地很近,她可以快去快回,而且有了無國界醫生的身份,大概也能鎮住那些人。
她悄悄離開了營地,卻連自己什麼時候被跟蹤了都沒察覺。
白天人聲鼎沸的車站已經關閉,路上空無一人,她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和心跳。但回到上午那間破房子時,一聲槍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她被這聲音釘在原地,但從窗戶看出去,外面沒有人,槍聲也沒有再響起。
正當她覺得是不是自己太緊張聽錯了,槍炮聲重新響起,但不再是孤零零的一聲,而是不同武器的聲音此起彼伏。
一聲爆炸的巨響後,就連這座房子和腳下的地面都開始微微震動起來。
她用嵌入掌心的指甲和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然後跪坐在地上拼命扒拉着那些石子、木棍和塑料垃圾,月光太暗,她的臉幾乎要貼到地上去。
終于在一個易拉罐旁找到了内存卡,她手忙腳亂地揣起,卻轉身就被人撲倒在地。
剛要尖叫出聲,就發現是宋青原,立體的輪廓在昏暗光線下越發深邃。
他将手粗暴探進她的領口,她想推開,身體卻在他粗重的呼吸和滿溢的侵略性中愈發軟弱無力。
仿佛在做一場八年還不曾醒來的夢。
“宋青原,現在不合适……”
近乎哀求的尾音還未完全消散在空氣中,身上的溫度和重量就瞬間抽離,他從她懷裡拿出那張内存卡,随後退到牆邊,撣了撣自己身上的灰。
她才狼狽爬起,幾個士兵就端着長槍闖了進來,血迹斑斑的槍口毫不留情抵在額頭,她險些再次跌倒。
“馬加長官,請不要這樣,她是我的同事。”宋青原開口說情。
站在最後的馬加認識宋青原,這位亞洲醫生曾在自己家人感染疫病生命垂危時施以援手。他警惕之色收斂了些,但對張露水這個生面孔還是帶着幾分懷疑。
“那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營地人太多,這裡比較方便……長官應該能明白吧。”
馬加看了張露水一眼,沒有化妝的一張臉,卻被随意散落的幾縷卷曲長發勾勒得愈發動人,宋青原或許沒有說謊。
但身處戰争,他仍是不敢掉以輕心,令手下搜了張露水的身,除了一張無國界醫生工作證和一些女人的小玩意,并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這才示意手下擡起槍口。
“好好待在營地,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宋青原道謝完,示意張露水一起離開,但走到門邊又躊躇回頭。
“馬加先生……請不要傷害平民,他們是無辜的。”
“現在并沒有,但你知道戰争的事情不由我們做主。”
宋青原心情不好,張露水也不敢說話,回到營地時才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把内存卡給她,什麼表情都沒有,轉身離開前隻說了一句話。
“等物資補給的車到了,你馬上走。”
不想走,想和你在一起,她在心裡這樣說。
看着他融入黑夜的修長背影,她突然覺得好累,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默默流下了眼淚。
沉浸在情緒中時肩膀突然被戳了一下,是個抱着毛毯的小女孩,她有着徹普人的高眉骨和深眼窩,但瞳孔和發色都是黑的。
“姐姐,毯子給你。”
毛毯厚厚的,很舊,有幾處破損,但洗得很幹淨,散發着淡淡的肥皂味道。
“誰讓你送來的?”
“不能說。”女孩剛要回答就想起什麼,害羞地笑了。
“是不是宋醫生?”果不其然,女孩扭捏地點了點頭。
“你們晚上有毯子蓋嗎?”一陣寒風吹來,女孩打了個哆嗦,張露水這才反應過來。
女孩環抱住自己,摩挲手臂取暖,她黑亮的頭發紮成整齊的辮子,即使身處災難,也是被家人好好愛着的小姑娘。
所以才會有那麼純淨的笑容。
“我們不蓋,爸爸說你們來幫助我們,是好人,有好東西都先給你們。我和爸爸在小房子睡覺,和很多人擠在一起,很暖。”
張露水抓緊手裡的毛毯,心情複雜,還想說些什麼,女孩又開口了。
“姐姐,你也是中國人嗎?”
“嗯。”
“聽說中國是很好的地方,我長大了也想帶着爸爸去中國旅遊。”
“好呀,到時候我帶你們去吃中國的美食。”張露水努力笑笑,摸了摸孩子的臉。
女孩笑得更開心,拉着張露水的手,虔誠地低下頭,用前額與她手背相貼。
在徹普,這是表示喜愛的最高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