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拉,我看到你提到自己對日常生活的興趣明顯降低,能和我舉例說說現在哪些行為是你以前習以為常但現在很難去做的嗎?”
進入安靜的空間,萊拉的精神狀态稍微好了些,至少可以正常溝通了。
“我沒辦法正常吃飯,能感受到肚子很空但每次隻能吃一兩口,再吃就想吐。睡覺也是,很累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但很快又會自動醒來。”
思維能力正常,情緒狀态低落,有軀體化反應
——張露水在萊拉的量表背面寫下總結,又問了幾個問題後,提出要進行一對一的心理疏導,萊拉同意了。
張露水把萊拉送回病房,回到報名處繼續處理高分量表。
第二張表,選擇題全部留空所以沒有分數,而助手把它分到高分段的原因顯而易見:
紙張被眼淚打濕的痕迹還未幹,最底下用稚嫩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寫着“我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天堂”。
“巴希爾在這裡嗎?”
話音剛落,助手就把一個小男孩帶到她面前。
“你評估吧,我把剩下90分以上的人找來。”
這孩子今年才7歲,沒寫選擇題可能是因為還不認識那麼多字。
他有着徹普人的小麥色皮膚,但臉蛋細嫩光滑沒有皴裂,身上衣服有些髒但并不破舊,布料和剪裁也都不錯。
看來他的家庭條件比較好,家人也精心照顧着他。
那些評估問題他大概也理解不了,于是她把他抱到旁邊的椅子上坐着,換了個問法:
“巴希爾,你能告訴我爸爸媽媽發生了什麼事嗎?”
因為大腦功能還處于發育階段,這個年紀的孩子經常分不清想象與現實,說一些沒有發生的事。所以這個問題有些殘忍,但她得問。
“爸爸媽媽,去天堂了。”孩子低着頭,說話很小聲。
“你能告訴我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巴希爾乖乖點頭,随後陷入回憶。突然,他兩隻手用力絞緊,指節發白,身體漸漸縮成一團,嘴裡喃喃自語着什麼,但都是她聽不懂的徹普方言。
“巴希爾,别害怕,你現在很安全……巴希爾?”她試圖安撫,但孩子根本聽不見她說話。
這種強度的情緒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她必須打斷。
但剛一碰到他,他的臉就瞬間漲紅,尖叫着雙手亂揮,似乎想把什麼東西趕走。
她沒辦法,隻得把他抱在懷裡安撫,感知到身體接觸的溫度和力量,他才漸漸平靜下來。
大家都往他們這邊看過來,不遠處的茱莉聽見這極具穿透力的尖叫也放下手頭的事情匆匆趕來,問她發生了什麼。
“我問他父母的事情,可能是把他吓着了。”張露水有點自責。
“他父母為了保護他受傷去世了,他還這麼小,肯定承受不了這些。”茱莉看着驚魂未定的孩子,歎了口氣。
“那現在是誰在照顧他呢?”
“放心,他在我們這裡衣食無憂,但剩下的隻有你能幫他了。”
茱莉拍拍張露水肩膀,又從口袋掏出一個棒棒糖給巴希爾。見他的小臉上終于隐約露出一絲笑意,張露水才稍微放下心來。
“烏瑪醫生找我有事,我先走啦。”正翻看高分量表時,突然有人叩了叩她的桌面。
目光順着修長的手指往上,是低着頭看她的宋青原,心情不錯的樣子。
而他身後不遠處站着一位稍微年長的女醫生,身材高挑,氣質幹練,感受到張露水的眼神,沖她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
張露水沒和這位烏瑪醫生打過交道,隻知道對方是和這次補給一起過來支援營地的,而且以前和宋青原在其他項目共事過。
她見兩人神色都不像有急事的樣子,于是扯了扯宋青原的衣袖:“我這好忙,你再幫幫我嘛。”
微微拉長的尾音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本來想說“陪陪我”但還是沒好意思。
“現在不是隻差評估了嘛,這我也不擅長,不然你先忙,等會我幫你打飯過來?”
“不用,我自己會去吃。”
宋青原聽到她會好好吃飯,放心地離開了。
烏瑪不久前剛拿到感染病學的博士學位,這次是帶着國際最新的抗感染技術過來,幫助他們解決高溫環境下外傷傷口感染問題的,他早就想向她讨教了。
他們回到病房,她選取了幾個典型病例給他講解,他恍然大悟,邊聽邊記。
看着眼前一堆量表,張露水快速收起那些微妙的情緒,為剩下的人做評估。
幸好他們狀态都比萊拉和巴希爾好一些,可以先接受集體疏導,效果不明顯再進行單獨疏導。
工作終于告一段落,她又餓又渴,将面前水杯一飲而盡,收好資料去食堂吃飯。
端着堆滿的餐盤找到位置坐下,她心滿意足準備開動,就看見食堂另一頭的宋青原和烏瑪。
她聽不見他們的交談内容,隻知道基本都是宋青原主動,人家隻是時不時理他一下。
到底什麼意思啊!!
宋青原這頓飯吃了很久,直到烏瑪說要去查房才反應過來該走了。
一摸口袋發現有包小紙巾,是在加德裡的時候張露水放的,他從中抽出一張,展開卻發現很大,就順手分了一半給對面的烏瑪。
烏瑪走了,他還在回想剛才交談的内容,決定晚上把這些知識點整理一下,不懂的明天再問。
然後就看見張露水氣勢洶洶地過來,把手裡的餐盤往他面前一扔,語氣硬邦邦的:“我要擦嘴。”
他拿出剛才的紙巾,也抽出一張給她,她卻還是不滿意。
“請節約資源!擦嘴而已,用得着一整張嗎!”
他懵懵地撕出一半給她,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思緒終于從醫學知識中抽離出來,開始思考那個八年前就總是想不清楚的問題: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又生氣了?
似乎在細節的回溯裡找到答案,他看着手裡剩下的半張紙巾笑了起來。
面前又多了一個餐盤,傑斯抄着手,似笑非笑地在他對面坐下。
“你這嘴角比AK還難壓啊。”
“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我自己上網看到的,别忘了我也是會說中文的哦。”
“這話不要再說了,這在我們中國就不是什麼好話,而且現在徹普在打仗,大家聽到武器的名字心裡會難受的。”
看着宋青原嚴肅的神情,傑斯有些内疚,甚至忘記了這裡就沒幾個人聽得懂中文的客觀事實。
“知道了,我以後再也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