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瑾正耷拉着腦袋伏在他娘膝上,聽着他娘與他爹絮絮叨叨地說着話。
方才祖父說完,堂内便是一靜。莫說兩位姨娘放心不下年幼稚弱的女兒,柳氏也自是百般放心不下的。雖說是為着仰仗京中尤府權勢,族地之人再如何也不敢生出什麼事端,自是會精心打點、照顧妥帖。
但是這兒子是自己萬般小心、纖悉無遺着将養大的,自小到大就沒離過。驟然間說要讓他遠離自己回族地,便是撥再多人跟過去她也不放心。
尤嵩見話落,兒媳柳氏并着兩個姨娘面色都不怎麼好看,便歎了口氣,讓她們回去好好思索一番,想想通再來。
這會兒子柳氏便是在同尤侍郎說着這個。
“如何就這般了?非得回去不可麼!”柳氏撫着兒子的鬓發,瞅着尤侍郎苦大仇深的臉,幾欲落下淚來。
隻要一想到兒子将要被送走,三年五載的都沒個定數,柳氏便一陣氣苦。
尤侍郎有些遭不住自家娘子的怒視,不自然地别過臉去,悶咳一聲,“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京中确實不太太平了。連幾位有權勢的皇親國戚、勳貴世家都在找路子,将家中子弟調離京畿,除了必須留京的都巴不得現下趕緊地遠着些。”
說完,尤侍郎又有些看不過眼兒子那副樣子,暗暗瞪了人一眼,卻被柳氏眼尖瞧着了。
“怎麼?我兒都要被送走了還不準我們娘兩好好說說話,親近親近?”
又遭了自家娘子的一通編排,尤侍郎隻得安安靜靜站着當木頭樁子,再不敢說什麼了。
卻聽得一句,“我不走!”
柳氏朝懷中望去,卻見自家兒子緊抿着唇,執拗地看着尤侍郎。
尤侍郎方才按壓下去的火氣複而騰上,厲聲呵斥道,“莫要胡鬧!家中長輩所言,為你們百般謀劃,花了多少心思,你怎可說如此胡話!”
尤瑾隻悶聲道,“可若我們都走了,其他人會不會說三道四不知道,那些盯着咱們家不懷好意的人定會落井下石。到時父親與哥哥可怎麼在朝堂上行走?”
尤侍郎微微愣住,倒是想不到兒子竟能想到這層,當下心裡升起暖意,欣慰之餘,連帶着語氣也和緩了不少,“莫要想太多,總有法子的,再怎麼也不至于落得如今這般田地,總是周旋得過來的。你小孩子家家的便莫要擔心這兒擔心那兒的了。”
尤瑾卻悶不做聲了,隻臉上的倔意讓尤侍郎知曉這兒子定是沒聽進去的,剛剛消下些許的心火又起,但這回隻磨了磨後槽牙,“那你待如何?繼續留在京裡,也無甚用處,還要累得旁人多照拂與你。”
越說越覺得火大,指了指窗外鶴慶堂的方向,“你祖父母本就年歲大了,你怎好讓他們擔心後怕?莫要與我扯什麼你會照顧好自己的蠢話,你若真已大了不需得管,早就和你哥分家另開府邸了,做什麼還要賴在……”
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得外間傳來一聲怒喝,“尤孟和!”
尤侍郎立時停住話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語氣重了,又見着有眼熟的仆從挑開外間簾子,露出一張沉怒的肅容,更是讷讷不敢作聲。
尤嵩本就擔心尤瑾不願輕易離京。他看着這孩子自小長大的,别人或許隻道他這小孫子雖是乖巧伶俐,于正經學業上卻是懶散偷混,全然像不到自己,卻與他那不成器的父親相像的緊。
他卻看得出隻是學業功課不在他心上罷了,内心卻是個極有主意的。
因此将人各自散了後,坐在椅上思索再三也拿不定主意。還是老妻淡淡點撥了句,讓他既有憂慮,便親自去問問瑾哥兒是怎麼想的不就好了。這才有了他往正堂來的一幕。
本來聽得瑾哥兒那番話,他正老懷甚慰,就聽得他那不肖子越說越不象話,這才有了剛剛一幕。
冷睨了眼低眉斂目的自家兒子,“你倒是威風,在家裡擺起了你官老爺的譜兒。”
尤侍郎白着張臉,并不敢說旁的再觸怒自家老父,隻不住說着不敢。
柳氏見了人如此,也不去勸。
笑話!敢這般說她兒,她還沒發火呢!還指望着給那厮說話不成?她兒這般體貼,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竟連那起子分府另居的話都說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