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兩道旁的花木已經困頓,不搖不曳靜靜栖于月下,可歲歲腦海裡的思緒如松濤般一潮一潮地洶湧着,愈發清明。
她想起那日春光明朗,江休言于沈府中所說的那句“不願看見一個人向另一個人屈膝叩首”。
原來他不但這麼想,也早已經這般做了。
居高位的統治者,時常以為生民是在自己的治理下安居樂業,實則,哪一個百姓不曾為了幾兩碎銀卑微過活,受盡冷暖。
“法”隻能維序最基本的平衡,而“道”是為了平衡之中還有平等。
到了西房,屋内已被南故與北知收拾得幹淨了,換洗衣物也整齊得置放于床榻上。
窗閣梁木間隐泛梅香,歲歲低聞着,問了聲:“何來梅香?”
分明是春日。
小池備着洗沐用物,笑道:“殿下叮囑了,郡主喜梅,便叫南故和北知多在房間裡熏些梅香。”
歲歲啞然,她不曾言明過自己的喜好,而皇家之下,最忌諱的也是喜惡外露,可真真有人默聲記下了。
手中掬着的換洗衣物分外柔軟,像此刻穿堂與胸前的晚風那般——柔軟、怦然。
見歲歲仍在原地不動,小池撓了撓頭,以為在大鄢主人洗沐時婢子是當回避的,便道:“郡主,那小池便不伺候您洗沐了,郡主若是還有吩咐,直接喚小池就好,小池一直在屋外。”
“好。”歲歲回道。
她褪下衣物沉于溫熱的水中,洗去風霜,熱汽在眼前升騰成霧,這霧色卻與以往不同,竟是前所未有的叫人松弛。
沉而深的夜裡,歲歲沾上榻,擁着滿室細細梅香,昏昏欲睡。
……
寅時。
雞鳴将将響起,被一陣嘈雜的人聲淹沒。
小池忙忙去掩緊西房的窗門,生怕這陣動靜擾了歲歲睡眠。
歲歲覺淺,于第一聲雞鳴響起時,便已醒了,她起身穿戴整齊,打開房門便看見小池整張臉懊惱地緊皺着。
小池:“郡主,小池疏忽,忘記關窗才驚醒了郡主,”她說着偷偷瞟了一眼歲歲神色,見她眼中是沒有怒色的,才敢接下一句:“郡主能不能從輕責罰小池。”
大鄢規矩嚴,她不知來的這位主子是什麼秉性,總擔心一個馬虎眼兒便要挨大闆子。
說完,小池緊閉上雙眼,意料之中的責罵與掌掴并未降臨,她偷偷睜開一條眼縫,卻見歲歲是笑着的。
“不怪你,這時節通風好,本就不該關窗的,”歲歲舉目眺望那陣嘈雜聲響的源頭處,問:“前頭發生何事了?”
小池錯愕着,半晌才反應過來後頭還有一句問話,連忙答:“回郡主,是邊境不知為何已經開始交戰了,殿下正在想辦法呢。”
聞言,歲歲提裙快步朝外院行去。
兩國交戰,民兵生怨,江休言再欲行并國之策便是不行了。
而當她至院外,便見幾名将士擁簇于馬車之下,江休言坐于馬車中,掀簾道:“我本就是為此事回來,邊境戰事一日不停,新政一日不能推行,我自然是要親自去的。”
車下一名将士呼道:“殿下,你才回來不久,休息都沒休息好,這事吧無非就是守塞的士兵之間有什麼挑釁與仇怨,我們去處理就夠了。”
江休言:“你幾人若想去,便一齊上車,休要拖拖拉拉。”
幾名将士互相盯視片刻,便也不再掙着攔着,轉身去尋來馬匹車輿。
江休言正要放簾之際,遠遠望見快步而來的歲歲,當即下了馬車,看見她額上有汗,知是急急趕來。
江休言道:“并非什麼大事,歲歲,你便在宮裡休息便好。”
歲歲來時是聞見了方才那名将士所說之話的,她搖搖頭,道:“此事不關乎兩兵私怨,卻是與你的政見有關,我既奉旨督辦此事,如何能惰懶?”
聽罷江休言未在設攔,此事耽誤不得,須得加快腳程趕至邊塞,才知情況究竟如何。
二人匆忙上了車輿,幾将士步随其後。
于路上,江休言問:“為何與政見有關?”
歲歲道:“三言兩語道不清明,我隻知,待至邊境,靖軍所不滿的非是大鄢,”她擡眸,注視着江休言,“而是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