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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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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爐裡的紅羅炭正好燃盡,青煙散去,眸中的景緻便更清晰了。

宮女抱着一堆炭來換,歲歲擺了擺手,宮女又退下了。

歲歲:“倒是不遜色于平華二十四年那場雪。”

梁與述把玩着手上那支已落了漆色的箭羽,笑道:“塵事如雪,你越想掃清時,反易适得其反,徒掃出一地污了的雪水。”

他的指腹下移,落在箭羽正中隔的位置上,所對應的時辰恰好是正午。

“算算時辰,長語該來了。”

話音落下,謝恨遠提着小步行來。

“禀主子,蘇主事來了。”

朝廷要議事,歲歲不便旁聽,正要起身欲行,梁與述卻道:“别,坐着一起聽聽。”

言罷便傳了蘇長語進來。

這會兒已不必再行舊禮,蘇長語進來後隻是問了聲安,便呈上手中賬冊。

“微臣啟禀陛下,這是戶部今年收上來的稅銀賬冊,還請陛下過目。”

梁與述瞥了眼賬冊,并不去接,謝恨遠見狀擡手要接,卻被梁與述乜了眼,遂再不敢有動作。

“以往都是常斷栖來呈賬冊,怎麼今兒是你來了?”

蘇長語答道:“回陛下的話,今年的賬冊常大人和任大人都不敢呈。”

梁與述的眉目裡浮起笑意,似欣賞,又似玩味,這般紛雜着攪和在一起,總叫人辨不清。

“放着吧。”

蘇長語不禁蹙起眉,擡目循向梁與述。

“陛下不看一眼麼?”

謝恨遠這才敢把賬冊接了過來,趁着梁與述還未顯怒意,連忙接過話道:“陛下什麼時候看那是陛下的事,既然賬冊已經送到,蘇主事請回吧。”

歲歲掃了一眼揣在謝恨遠手中的賬冊,抿了抿唇,心底漣漪激蕩,到底是沒言語,複起身與蘇長語一道出了殿。

這會子沒落雪了,可宮道上已覆了層厚白。

才一落足,雪沫子就淹了鞋履半厘深,再擡腳時沾在鞋面上的雪化成了水,浸得足尖僵寒。

蘇長語道:“何苦陪我淋這場雪呢?”

恍惚間有一粒雪星落在歲歲睫上,她沒眨眼,隻叫人覺得眸子清亮,分不清到底是映的雪光,還是眸底長明的燈火。

“是我鋪的路,是我選的道,雪來了,也該由我撐起這把傘。”

來時攜的那把傘被歲歲撐開,她遞至蘇長語手中。

“戶部的事不必一個人扛着,盡管放手去做,自有我來承責。”

蘇長語仍是擔憂,“可你……”

歲歲不聞,轉身上了樓台。

鼓鼓北風狂湧,卷起二人的衣擺,隔着凜冽呼嘯的風雪,歲歲泛起輕松的笑意,隻道:“去吧,我想在這裡再賞一會兒雪。”

蘇長語拄着傘靜默了良久,直至歲歲登上樓台,他遙遙望去時僅依稀見得一道清絕的身影。

他不再言語,隻放下手中傘,朝着樓台上那道身影深深一揖。

這是個見官見貴毋須再行繁禮的朝代,于是繁舊的禮制便顯得愈加彌足可貴,愈值得敬給那些值得受此禮的人。

蘇長語執傘再一次出宮,這次的步調沉穩有力。

歲歲坐于樓台下,凜冽的風刮得耳廓通紅。

她今日未着披氅,還是素淡的襖裙,光潔的脖頸露在外頭,仿佛一截淩霜的傲樹。

有宮人貼心來問要不要拿披氅,歲歲搖了搖頭,卻吩咐拿筆墨紙硯來。

她在紙上寫“道”,寫狷狂如草的“道”,寫圓潤世故的“道”,寫變幻萬千的“道”。

一張張,一頁頁,這薄似蟬翼的宣紙上怎麼也承不住她心中那個道。

直到所有宣紙寫盡,歲歲棄了筆,靠在漆紅雕柱上。

她想起了先帝留下的那封信,她一直揣守于袖中。

此刻大雪壓城,何不似先帝所言,恰如身堕迷霧,迷惘無解。

歲歲拆開封信的火漆,将信箋扯了出來。

上頭隻寫了一個字——“緩”。

這個滿是迂折撇捺的字,竟瞬間如一段線頭,輕輕一扯,扯開了所有線結。

人緩則安,事緩則圓。

她太急了,急于沖破封建禮教的枷鎖,急于讓百姓們都接受這場變革。

曆史上所有進步都始于變革。

可這樣的變革在史書上要以一個接一個的年份變遷而成,而非朝夕之間。

她此刻神思愈是清醒分明,身體卻愈似酣醉般醉卧在亭台樓閣間。

北風卷地,吹散了亭幾上的宣紙。

紙頁漫天紛飛于紅瓦宮牆下,宮人們擡起頭,驚疑道:“落雪了嗎?”

“不是雪,是……道?”

接着才是零星的雪沫子落下來,随後變成漫天的鵝毛大雪,下得這樣痛痛快快,酣暢淋漓。

月上樓閣,塵雪如螢。

恍惚有把傘置于歲歲身間,風雪再吹不進樓閣了。

她睜開眼,惺忪間才驚覺不是傘,是來人溫熱的手掌遮在她的頭頂。

細密的白雪落在江休言的肩頭,他垂下身,輕聲道:“我想一直為你擋雪。”

歲歲忽而欺上身,環過江休言的脖。

微涼的唇覆在他的唇上,唇間一粒白雪消融,竟恍惚嘗出了甘甜之味,至兩首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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