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開糖紙往房間裡跑。菠蘿味,如夏日的風、陽光下的海灘。
打開櫃子翻找還要沒有什麼好玩意可以拿去“賣”。
彈珠、小陀螺,悠悠球,粉色的星星折紙、花繩、玻璃瓶裝的彩色泡大珠,還有新年時叔叔嬸嬸送的不倒翁,爸爸出差時買回來的比特兔毛絨挂件(我一直不記得把它丢哪裡了)……
我用紅色的大鐵盒子裝着,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收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流失。
很久也不久,幾年後吧,這個櫃子裡再也不見鐵紅盒。隻有堆滿得教科書和練習題。
我考慮再三,一個一個撫摸我的寶貝們,無比珍視,無比不舍。對于那時八九歲的我,這恐怕是人生天大的抉擇。
選了後,我就要永遠失去什麼。從沒有永遠地離開過我。如果讓我想一想,那是在太可怕了。
“永遠”這兩個字,陌生,直白,空洞。黑洞把人吸進去,也不會吐骨頭。永遠就是無法填補的貪婪的黑洞。
我越想越難過,糖也不吃了。沖出門抱住外婆大哭一場。晚上也沒有胃口,不吃飯,媽媽又在旁邊說我壞話,可又拿我沒辦法。
我又氣又難過,抱着媽媽說你不要走。媽媽被吓了一大跳,又開始數落我。
但一隻溫暖的手落在我的額頭上,和外婆一樣。但比外婆要年輕,更有力。
耳邊是媽媽的聲音:“哎呀這麼燙!該去醫院,又着涼了!看你這一身衣服髒的,又爬樹了是不是!穿這麼少,你看你!”
外婆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同樣焦急,“都發燒了你還罵她幹嘛?快去醫院吧!”
“你以前也不是這麼罵我的!”
“以前你不懂事。跳河裡捉魚,是我、我把你撈起來的……”
母女兩人又開始漫長地争辯。
我以前不喜歡聽,太啰嗦家常了。可那個晚上,她們的聲音卻格外安心。在争吵聲裡,我熱乎乎地睡去。
我也不記得到底去沒去過醫院,我隻知道我的糖被媽媽發現了,沒來得及藏起來,全部被媽媽沒收了。她說,隻有期末考試考好才能給我一顆。
過分!這是我的私有财産!我的勞動成果!
但人在媽媽的統治區,不得不為權威屈服。我氣鼓鼓地去學校。但學校打開書包發現書包裡全是糖。
我認識,是我在銀杏交易所裡收獲的糖。
我抱着書包發呆,直到上課老師問我怎麼還站着,同學們又哈哈大學。我才回過神來。
我和莫彤是小學同學。
不過是從三年級開始。因為爸爸媽媽工作的變化以及媽媽希望我上更好的小學,我轉學到莫彤的學校。
原來的小學離家近,是座老學校,姚市越來越多的人轉到新城區工作生活。那裡的環境和資源要比這邊好。
實驗中學也在那邊,離新小學很近。我在那裡上小學,考上實驗中學的幾率會大很多。
這個中學有初中和高中部,在姚市很有名。初中部全市第一,高中部可以跟市一中平分秋色。
雖然那很貴,但媽媽還是希望我去考。我成績不怎麼樣,媽媽又不是不知道。我志不在此,但家長眼裡孩子都是金鳳凰。不考也要考,不上也得上。
三年級我的同桌就是莫彤。雖然她是大小姐很臭美也很高傲,但我還是稀裡糊塗地跟她成為了朋友。
一天,我去她家大别墅找她玩。她們家的阿姨看我這麼早就到了,貼心地問我吃飯了沒。
我當然沒有,我可是背着媽媽出來玩的。正值周末,但一個月就期末了。媽媽抓得緊,不準我出來。
讓外婆看着我,但連外婆都大清早去小區公園和老爺爺老奶奶喝茶八卦去了,哪有時間管我呀。
于是,我忽視桌子上留的雞蛋和牛奶,趕集似地飛奔出來。坐了幾趟公交車才找到這裡。肚子早餓得沒感覺了。
我跟阿姨說餓了。
她給我準備了面。
我從沒吃過。
她跟我說這是意大利面。是西餐。
我吃出番茄醬味。阿姨說了很多,我都沒有聽懂。我隻知道我還想吃。
回去之後,我纏着外婆給我做。
“我要吃意大利面!西餐!”
“對要番茄醬,要紫色的蔥!”
“吃面?好吧。”外婆一邊說大中午吃什麼面,一邊把我哄去看電視,
等開飯,我才知道看清現實,這分明就是雞蛋面。隻不過多加了番茄和香菜。
我吵着不吃不吃。
外婆說我事多個沒完沒了,便帶着我去找我要吃的意大利面。
我們穿過拐角巷陌,路過林間小道,越過高樓大廈,走了很遠的路。快到柳岸湖堤,漸漸忘記意大利面,我肯定我什麼都吃得下了。意大利面太難找了。
外婆不客氣地笑話我。但也帶我吃了蘭州拉面,用她偷偷藏的私房錢。沒有番茄醬,但有紅燒肉。什麼西餐意面很快被我抛之腦後。吃完後,外婆又帶我走。
這裡我來過很多次,碼頭另一岸就是外婆的老家。一艘船将外婆渡到對岸,可外婆沒有回程的船票。
哪裡是故鄉?
外婆說是水巷,媽媽說是這裡。
我記得銀杏結過幾次果,黃過幾次葉。我無數次爬上樹看日升日落。我看得到公園,看到我朝夕相伴的鄰居朋友,也看得到我的家。
銀杏雨算不算杏花雨呢?
這算不算故鄉呢?
不得而知。
路過冰激淩車,我咬了一小口脆皮可可。看船走船停,看山黛水碧,看柳木潇潇。
一路返回,粉紅色的落日在前指引。
“回家吧。”外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