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納斯湖的遊船轟隆作響,我攥着相機蹲在甲闆角落。
浪花濺濕的鏡頭裡,雲影正掠過翡翠色的水面。
前排情侶依偎着分享藍牙耳機,女生耳垂上晃動的珍珠讓你送我的那對瑪瑙耳環開始發燙。
畢業季隻有幾月時,我在同桌的慫恿一起去打了耳洞。
你什麼也沒有說,我還以為你早就忘記了。
畢業晚會那夜你幫我戴耳環時,指尖的溫度比現在西伯利亞吹來的風還要冷。
你說這是慶祝我們畢業的禮物,卻在我遠行到南海時那天才看到購物小票背面的日期——原來它本該出現在情人節的早晨。
所以說我永遠都看不懂你。
我真希望這隻是我的自作多情。
古格王朝遺址的落日把土林染成蜜色時,我坐在坍塌的佛殿裡給你寫第一百封信。
風幹的泥塑佛陀手掌向上,接住我背包側袋滑落的石榴籽。
這封信用的是羌塘草原撿的羚羊皮,筆尖劃過的每道褶皺都在複現你教我用鋼筆吸墨水的場景。
你總說藍黑墨水像凝固的夜空,可自從我開始用藏藥研制的朱砂墨,所有字迹都成了未愈合的傷口。
公衆号粉絲突破五千那晚,我蜷在禾木村木屋的壁爐前翻評論。
有人問為何每篇遊記都藏着半句未盡的詩,就像喀什老城那些突然斷頭的巷子。
火焰舔舐着松木發出細碎爆響,我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重疊倒影,終于承認這些年不斷描摹的遠方,不過是你眼睛的拓片。
在賽裡木湖畔打包明信片時,六月的雪花落進墨水瓶。
給父母的牛皮紙袋裡裝着伊犁薰衣草,給莊沫的鐵盒塞滿巴旦木仁。
唯有那個淺青色信封始終空蕩,隻放進片結霜的藍冰——就像你工位玻璃罐裡永遠不化的水晶球。
民宿老闆的小女兒突然沖進來,将剛摘的野月季别在我耳後。
她說這是能讓心事發芽的魔法,卻不知有些種子早已在血管裡開成了荊棘。
深夜整理照片時誤點開你的朋友圈。
你在東京塔下的照片背景裡,有家咖啡館的櫥窗擺着和我公衆号頭像相同的轉經筒模型。
放大照片時碰翻案頭的酥油茶,潑灑的液體在《西藏生死書》上洇出奇異形狀——那分明是我們初遇時,你在解剖課筆記邊緣畫的神經元突觸。
此刻我站在獨庫公路的雪牆之間,手機顯示海拔3400米。
給客棧劈柴的哈薩克少年唱起情歌,他的冬不拉琴弦上躍動着十二種月光。
公衆号後台突然彈出新消息,來自頂着藍色星球頭像的用戶:“在岡仁波齊遇見的轉山人,背包系着和我一樣的威尼斯船票鑰匙扣。”
呼吸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氣裡凝成冰晶,我對着漫天星鬥舉起從未送出的銀簪,發現它彎曲的弧度恰好接住了獵戶座的腰帶。
山風卷着雪粒灌進衣領,遠處傳來冰層斷裂的轟鳴。
我終于明白,這些年穿越的每一寸荒原,不過是走向你的九十九種迂回。
而第一百種可能,正安靜地睡在羊卓雍措的瑪尼堆下,與所有未寄出的信一起,等待某個春天的漲潮期。
于是,我撥通了電話。
電話接通了的那個瞬間,終于又一次聽見你的聲音。
山毛榉的嫩芽在月光下炸裂,像綠寶石,綴滿衆神的冠冕。
獨屬于我們的春天。
即使在下一秒我會挂斷電話,我也心滿意足了。
就讓命運在這個連上帝都沒有注意到的一分鐘裡交織吧,就讓我再擁有你一分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