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漫不經心地擡頭,又惹得寂靜的全班同學一陣宛如銅鈴的笑聲。
我在泸沽湖邊的青旅醒來時,手機裡躺着莊沫淩晨發來的照片。
模糊的鏡頭裡,紙飛機停在鏽迹斑斑的鐵質講台上,背景是墨綠色黑闆,用彩色粉筆畫着歪歪扭扭的楓葉。
她說這是那男生藏在課桌夾層的舊物,落款日期正是我們埋時光膠囊那天。
莊沫的消息緊接着跳出來:“作文裡提到的楓葉坐标,經度和你上次寄的明信片隻差0.01度”。
她發來學生掃描的樹葉圖片,放大後的墨點排列讓我想起骨老師實驗室的白闆——上周視頻時,她身後那串基因序列和楓葉脈絡以同樣的頻率分叉。
模糊的語音帶着宿醉的沙啞:“雙子樓今晚試燈,要不要開直播?”
背景音裡有玻璃幕牆的嗡鳴,像是風穿過記憶裡的楓樹林。
我裹着毛毯走到陽台,看見湖面漂着片銀杏葉,葉梗處凝結的露珠折射出藏地星空。
淩晨三點的實驗室,骨雨雪給第49代實驗鼠貼上熒光标記。
小家夥突然開始繞八字奔跑,軌迹與當年倉鼠逃跑路線完全重疊。
監控視頻裡,它的爪印在培養基上拖出細長紋路——那是十年前被值日生擦去的,某個少女用粉筆畫的函數曲線。
莊沫批改到第37本作文時,鋼筆水突然在"樹葉密碼"段落暈染開來。
墨迹順着紙紋蔓延成函數圖像,像極了黎冰轉學學前塞進她書包的那張紙條。
窗外的銀杏葉簌簌落在備課筆記上,蓋住了她剛剛寫下的評語:“記憶是永不閉合的莫比烏斯環”。
又是莫比烏斯環,到底是巧合,還是必然。
我啞然失笑。
想象一下,現在班長站在120層的落地窗前,看調試中的光影工程将楓葉輪廓投射在雲層上。
秘書說燈光代碼裡混入了異常字符,他卻在二進制洪流中認出熟悉的排列——那是高三平安夜,他們用教室電腦給某位同學發送的生日祝福。
我在雪山腳下收到包裹,陳雨寄來的鐵盒沾着粉筆灰。
當年寫給自己的信背面,多出一行褪色字迹:“别怕迷路,所有岔道終将在楓葉的脈絡重逢”。
盒底躺着片玻璃楓葉,映出班長公司的坐标和骨雨雪實驗室的熒光标記,在月光下拼接成完整的函數圖像。
我在雪山垭口撿到半截粉筆時,莫彤正站在班上飄雪的走廊。
那些從天花闆簌簌落下的粉筆灰突然開始旋轉,凝成微型龍卷風,灰燼裡浮出我們組的值日名單——我的名字正在"擦黑闆"欄位閃爍。
“這是第49次異常數據。”
視頻裡骨雨雪興奮地将實驗鼠放進迷宮,熒光标記在黑暗中拖出蜿蜒光帶。
當我用粉筆在經幡柱上描出相同軌迹時,瑪尼堆上的霜花突然蒸騰成十七歲的黃昏——穿校服的骨雨雪蹲在生物角,正給越獄的倉鼠畫逃跑路線圖。
莊沫寄來的作文複印件在篝火中卷曲,學生寫道:“每片落葉都是時光的二維碼”。
火星騰空的瞬間,我瞥見墨迹裡藏着的極坐标函數,與王磊發來的燈光代碼在煙霧中重疊成藏地星圖。
擡頭,泸沽湖泛起銀藍熒光那夜,我潛入水下三十米。
防水手電照亮湖底坍圮的磚牆,那截我們刻過誓言的楓樹枝竟還立在廢墟中央。
纏繞其間的經幡早已褪色,但當年用鋼筆描的函數曲線在強光下突然蘇醒,指引向雙子樓的方向。
莫彤的視頻邀請突然彈出時,我正在摩天大樓120層的玻璃幕牆裡面做清潔工。
當我走到67層,班長公司的燈光工程驟然啟動——整面幕牆變成我們高二那年的楓樹林,而班長擦去的函數解,正在鋼化玻璃上燃燒成金紅色光斑。
甯明玉闖進鏡頭喊道:“坐标!班長的基因序列指向東經100.25度!”
那正是我此刻的位置。
時間在夜風中搖晃,我看見十八歲的自己從樓下教室推開窗,一片楓葉标本正飄過我剛及肩的短發。
我哈哈大笑,笑到肚子疼。隻能蹦出一句:“班長好慘!”
當實驗鼠第49次精準抵達迷宮終點時,骨老師在監控屏前掩面痛哭。
齧齒類動物的爪印拓在培養皿底部,組合成黎冰轉學前未完成的橢圓方程。
她說,她不幹了。
她要去修仙。
雙子樓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
我在百米高空聽見玻璃震動的蜂鳴,十七歲的風穿過記憶裡的楓樹林,将所有人桌上的信紙同時掀起。
莊沫批改的作文,骨雨雪的數據報告,甯明玉的狗血小說,江浔課桌裡的紙飛機,莫彤的時間差,班長的合同,我的旅行日記,都在此刻顯露出相同的極坐标函數。
最後,夢的盡頭,楓葉标本和銀杏葉片交織在細風中,旋轉輕舞,腳步曼妙如點水。這是最美的華爾茲。
我還是沒有問出口。
“……”
他,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