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跟平常主顧和對手交涉,此時隻怕要放下袖管子,雙方握手探價成交了。
隻是這成王的手,他一介平民,還是商賈,如何握得?
成王平日在宮中行走,從來不用去民間做采買,隻怕連一兩銀子價值幾文錢,都不太清楚吧。
“在下覺着,既然是等皇上回朝再回購,那便取個好彩頭,一貫寶鈔,原是一千文銅錢的面值;如今給王爺打個折扣,兌換八百文銅錢,如何?”燕京分号掌櫃掂量着提出了建議。
心急如焚的當口,朱祁钰哪顧得上,掰扯這些細枝末節?
一應聲地許諾,隻為了能讓三葉把贖金掏出來。
燕京分号掌櫃掏了掏衣襟,想起自己随身帶的炭筆和記事簿都被禦前侍衛搜身的時候拿了出來,眼神隻不住地往禦案上瞟。
朱祁钰發覺他眼神遊移,料想是覺得口說無憑,想要立字為據,也不羅皂,擡手草草地寫下“鈔一貫,八百銅”幾個字樣,掏出自己的印鑒,正要蓋上,突然擡眼看了看燕京分号掌櫃,停住了手上的動作:“你來。”
燕京分号掌櫃聞言,将身子躬得更低,還作勢擦了擦耳邊的汗:“怎敢勞動王爺大駕,在下實在惶恐。”接過筆來,顫顫巍巍寫下“三葉”二字,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留下一個手印子。
朱祁钰看燕京分行掌櫃将咬破的手收緊袖子,這才不緊不慢地将印鑒落下,轉身收起,繞到桌後,容燕京分号掌櫃将字據收入懷中。
“王爺放心,十日後,銀錢必然送交兵部。”燕京分号掌櫃放下承諾,告辭離宮。
回到燕京分号,掌櫃也不喊人,隻是哐哐地拿手掌拍門。
咬破的手指尖留下一注血痕,洇在袖口,他也全不在意,隻想盡快把協議歸檔,傳信回胡家。
因為按照目前的市場實價——拿一貫寶鈔,兌換十文銅錢,凡人就該謝天謝地了。
這次趁着成王不注意,直接拿到了一貫寶鈔兌換八百文銅錢的報價,燕京分号直接把這其中的利潤,擡到了每貫寶鈔五百九十文銅錢的地步。
先前的米糧置換,是胡仲山負責牽頭達成的,所以即使是燕京執行,利潤也記在南直隸分号的賬上。
而今次這筆寶鈔回購案子,從頭至尾完全是燕京分号掌櫃一個人的主意,大功便無從旁落。
趁着成王還沒反應過來,輕易還賴不掉這份協議,完成大宗兌換,是上上大吉之策。
拐彎走進書房,将一切總結彙報給九江胡家後,燕京分号掌櫃打開錢莊後院的錢庫,獨自走了進去。
打開一箱又一箱,數十萬兩銀錠,都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庫房裡。
眼前是燕京上下,多少民衆一生的積蓄;卻眼看着,即将成為填補瓦剌兵團欲壑的食糧。
養得他們兵肥馬壯,轉日便會養精蓄銳地繼續跟明軍纏鬥。
面對着猶如波光粼粼的海洋一般的銀錢堆,燕京分号掌櫃的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一面是為三葉謀取到每貫寶鈔五百九十文銅錢的盈利,即将被九江總号表彰升職的美好未來;一面是耳邊忽隐忽現的絕望呼喊,好像老弱婦孺在刺刀下血流如注,苦苦哀求。
手上一松,燭台歪斜,蠟油恰好滴到方才按手印的指尖上;一陣激痛,轉眼歸于平靜。
燕京分号掌櫃伸手,将燈光按滅,索性将整個指尖,浸入蠟油裡。
須臾間,庫房重新回歸入寂靜的黑暗。
而此時的瓦剌帳中,正響起醉生夢死的歌舞。
“來人,去把那皇帝帶來,讓他看看我們這裡的漢人歌舞,跟他在燕京皇宮裡的相比,哪個跳得更好?”也先摟着兩個從大同劫來的明人裝束女子,醉醺醺地發問。
伯顔帖木兒想起前幾日,朱祁鎮在自己言語脅迫下,重新開始進食的委屈模樣,擔心其他将領會粗魯唐突,又激發他的求死之意,白白浪費了自己先前的一番苦心:“大哥,不如我去,省得他不情不願,壞了咱們的興緻。”
也先緊了緊摟住肩頭的手,擡了擡下巴,準許伯顔離席。
誰知剛掀開大帳的門簾,就被一位女子刺耳的号哭聲,給吓得跌坐在地。
擡頭一看,迎面而來的女子,不是也先的母親敏達失力,還能是誰?
“參見夫人。”席間原本醉醺醺的将領們頓時噤聲,舞樂也稀稀拉拉地暫停。
也先知道母親此次前來,一定是聽到了自己極力封鎖的消息,登時怒不可遏。
拔出彎刀,也先一腳踢翻了面前的幾案,拿刀口瞄着全場所有人,大聲喝問:“是誰?酒肉塞不住口的東西,膽敢背叛我?”
敏達失力推開上來扶住她的也先妾侍們,直接沖上來給也先一個耳光:“逆子,你還是不是人?做出這種事來,你是要我去死嗎?”
話音未落,她赤手握住了也先的彎刀,往身前一拉,直接将脖子抵上了刀尖的彎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