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恩騎着馬,來到懷來城門口。
“幹什麼的?”現在城防已經換了一批人看守,雖然還是大明的兵士,孟恩作為暗哨,仍然不能輕易透露自己的身份。
“給老婆買衣裳。順便跑跑家裡的馬;新釘了掌,不跑腳疼。”孟恩示意馬兒将前掌擡起,它便順從地照辦。
“喲呵,挺有意思;頭兒,您看,這馬跟通靈了似的,這瓦剌人還真能耐。”守城門的士兵想來是第一次遇到孟恩,啧啧稱奇。
“别忘了,現在的規定,瓦剌人必須搜身。”另一個兵士似乎軍銜更高些,防備甚嚴,根本不在意那馬的動作,兩隻眼睛鎖定在面色淡薄的孟恩臉上。
小兵扁了扁嘴,孟恩要是個瓦剌娘兒們,還有些搜身的樂趣;可孟恩分明是一個,個頭比自己還大的壯漢,這倒顯得這小兵給巨人撓癢癢了。
“行了行了,過吧。”随便摸了兩下,那小兵擺擺手,讓孟恩通過。
“等等。”高級兵士狐疑地上下掃視着孟恩,順便扯了扯孟恩衣襟前若有似無的水漬。
他真的娶妻了嗎?家裡若是有女人,怎麼會容許他這麼髒兮兮地在外面亂跑?
“給老婆買衣服,為什麼不在城裡買,要出城?”高級兵士示意孟恩到路旁來,不要擋住後面其他出城的人群。
孟恩想起家中春季到來時,公馬母馬如果不分廄,幾度勾連後公馬會躲到馬廄角落裡昏睡的場景,計上心來:“老婆晚上總是鬧騰,我出去躲一晚,休息。買衣服回來,她開心。”
“哈哈哈哈哈!”兵士們笑作一團。沒想到孟恩這瓦剌人好大個子,卻是個不中用的缺貨——為了躲避交公糧,都要躲到城門外面去了!
“兄台,你可得記得早點回家啊,現在不是太平世道,就怕嫂子寂寞,空房難獨守!”小兵在那匹馬的屁股上拍了一把,馬兒并不揚蹄子,看來是被訓得極好。
孟恩支支吾吾地點點頭,背着那群人的笑聲,牽着馬兒順利出城。
幸好蓮不在旁邊。若是她聽到了這番調笑,隻怕小身闆會被氣暈過去。
好容易策馬到了接頭地點,孟恩用腳踢開大樹根下的石頭,從腰間提起自己的佩刀,開始刨土。
約莫刨了半刻,刀尖這才觸及一個金屬的盒子,發出一聲脆響。
孟恩四下觀察了一番,除了夕陽下草叢裡冒出的流螢,星星點點地亂飛,并沒有旁人。
熟稔地取出紙條後,孟恩将自己記錄的情報裝入,又将盒子埋下去,地面恢複原樣。
借着眼下短暫的天光,孟恩閱讀了紙條上的指令:
“石佛七日燕歸巢。”
紙條上寫就的簡短文字,讓孟恩初讀後,又擦了擦眼睛。
平時自己懂的漢話,都是極為口語的内容。這條指令,似乎也極力将想表達的意思,傳遞給對漢話不甚精通的孟恩。
真是要命。
上峰的話看不懂,家裡的意外來客聽不懂。
孟恩撐死是一個馬夫,他能把馬刷幹淨,馬掌釘結實,就已經竭盡所能。
若不是對自己身世極強的求知欲,他也不會這麼輕易上了這條夜不收的船。
将紙條子遞到馬兒嘴邊,混着一把青草,馬兒聽話地大嚼起來。
不消片刻,密語便被處理得一幹二淨。
孟恩将馬拴在樹下,自己挨着樹幹,抱肩将就了一夜。
今晚,就算沒有出城這一茬,也不能在家。
他家就一個卧室。
總不能她睡房裡,孟恩睡馬廄吧?
那還不如在這沒人打擾的樹林子裡,來得清靜。
蓮今天那副樣子,看來是有什麼心魔難解。
如果她餓了,廚房裡還有些苞谷沒剝皮,她自己處理了,上鍋蒸熟也能填飽肚子。實在不行,缸裡還有些小米,雖然孟恩自己平時不愛吃,但夜不收的俸祿以往也沒有現在這麼穩定,偶爾用些米糧來抵扣銀錢發放,也是常有的事。
迷迷糊糊睡了幾個時辰,孟恩再睜眼的時候,日頭已經高高挂起,馬兒舔着嘴唇,看來是想喝水。
用腳踩實了腳下的泥,又拿樹枝和樹葉把鞋幫子上刮幹淨,孟恩這才趕回城去。
此時的城防,已經換走了昨晚刁難孟恩的人。
抄了沒人的小路回到家,孟恩下意識地望了望煙囪,連一縷煙的銀子都沒有。
她這麼抗餓的嗎?
距離她上一次喝香菜牛肉湯的時候,已經過了六七個時辰了。
孟恩牽馬到馬廄裡,轉身就去村口水井去打水。
給馬續上後,還有剩餘,便想着存到廚房裡。
誰知剛一進廚房,孟恩就吓了一跳。
蓮滿臉焦黑地坐在土竈旁,腳邊是火石,雙手都磨得通紅。
燒火棍子掉在一邊,映襯着她頹喪的臉。
地上是一個剝了一半的苞米,葉子間有一隻蟲子在緩緩蠕動。
蓮一看到孟恩從門外進來,更覺得委屈。隻是她昨天開始已經哭得太多了,現在一滴淚都擠不出來,隻能把小臉擰成一團。
看她張開着手臂,卻礙于手上的腫痛,無法動作,孟恩心疼地蹲下身來,摸了摸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