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那時,近在咫尺的老爺與夫人的故事便又成就了楚歌心中的另一層遐想。她看着大小姐得到幸福,心裡高興的同時,也有些怅然。曲凝竹始終對她很好,那日扶着她的手在橋上看景時,對她說,楚歌,你跟我這麼久,日後我一定給你找一戶好人家。楚歌連忙說,奴婢願意陪大夫人一生一世,不嫁人也沒關系。曲大夫人笑得分外開心,溫柔地說,什麼話,女子哪裡有不嫁人的呢?也該看起來了。她摸摸肚子,頗帶一些盼望地說道,等孩子生下來,我就跟盛堯說,為他幫你看幾門親,一定要好。
楚歌說,謝謝夫人。心頭于是又充滿那種美麗而旖旎的成親時的場景。她不可抑制地想到自己穿着紅嫁衣、蓋着紅蓋頭,坐在那描龍畫鳳的花轎裡,一走一個颠,險些颠落了頭頂的發钗,但心頭卻沉着蜜。她不愛那種風雨飄搖的日子,滿腦子都是那些新嫁娘清晨懶起,坐在窗邊繡花的模樣。楚歌想,若有一日我也能有這樣的日子嗎?吃不完的食物與用不盡的胭脂,還有一間不漏風不漏雨的房子,讓自己有充足的時間給衣服打上補丁。現在想想,她自己都要失笑,彼時的心思何其幼稚。這不是她該考慮的事,如果會有,也是要仰仗老爺和大夫人的。
可到底,這些想法再怎樣不切實際,還是能夠讓她隻要一想起來這副場景,就會心生澎湃。她會想道,已經緊了這麼些年,放縱一些也沒關系。可以放開去想想,大膽地去做一個夢。我也會有那麼美麗的時候嗎?我也會有被人背着下轎、抱着入洞房的那一天嗎?其實那個人是誰不重要,隻要他在就好了。楚歌心裡充滿了這樣缥缈而又多情的美好思緒。她抓着被衾,望向天花闆,在那一衆漆黑得不能再漆黑的房屋中眼神熠熠地想着,這個人一定很愛我。隻要他愛我,什麼都行。長得醜也行。
很快到了黃昏,段知燕要到房裡去做生辰宴的最後準備。楚歌将她帶離三夫人房中,出門時看到天邊一輪沉沉的橙紅色的夕陽。那夕陽如同一條河流,沖走了她的心緒,刷淨了所有不應當有的荒謬幻想。
她的眼神不在意地垂下去。段知燕在旁邊走得穩重,完全沒有方才一點蹦蹦跳跳的樣子。楚歌說,一會兒奴婢便陪不了小小姐了,小小姐要看顧好自己。段知燕說,放心吧,本小姐有數。她那張稚嫩的小臉上頗有些大人的神色。楚歌忍俊不禁。段知燕說,楚歌姐姐,我不能笑,你可以笑的。你要高興地笑,因為今天是我的高興日子。楚歌笑着說,好啊,奴婢聽您的。她的唇角勾了一勾,感到一陣由衷的快樂。
楚歌陪着段知燕往回走,在路上碰見幾個陌生人。這幾人神色匆匆,穿過花園便要往後院去,楚歌看他們的方向,隻怕馬上就要撞到大夫人房中,便上前問道,閣下是何人?要去何方?
那幾人裡有男有女,見着一個陌生姑娘突然上前,也有些躊躇。最後還是個女子搭了話,說,勞煩姑娘。請問貴府小小姐的生辰宴在何處?
楚歌想,原來是應邀參宴的。可看這幾位穿着打扮,不像王公貴族,更不像老爺的朋友,不知是什麼來曆。那女子意識到她的猶豫,連忙說,姑娘,你别緊張。我們是德慶班的,今夜來小小姐生辰宴上唱戲。是大少爺讓我們來的。
宴席與戲班出現在一起,總讓楚歌緊張。不過她也明白,沒什麼事是會因為她不願意而被停止的,故而每次這種苗頭一出現,就會被她無情地掐滅。
楚歌為他們指了方向。回去帶着段知燕離開時,段知燕說,他們要去我的生辰宴哎。楚歌說,都是來為小小姐賀生辰的。段知燕笑逐顔開,說,那我今晚可要好好聽聽。楚歌也笑着說,是呀。等小小姐長大了,自己想聽什麼戲都可以叫人來府裡。隻心裡還有點默默的奇異,大夫人或老爺叫來戲班都正常,大少爺之名就有些微妙。仿佛什麼秘密被捅破,什麼諾言被驅散。但楚歌從不讓自己想太多,她深吸一口氣,就将接下來的思緒牢牢壓在心底。不要再想起來了,她想着。不要多想,好好過日子。段府就是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