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雲中和路宜就此結束了流浪生涯,在朝花崗安頓下來。兩人分至不同營地,隻不過能見面便是好事。一晃三年過去,時局已有大變,将軍鄭文柏幾度往返皇城與家中,卻次次都沉着臉。邊關條議簽訂後,蠻人安靜了三年,這一年卻又蠢蠢欲動起來。幾座城池的邊緣人家被頻繁搶劫,田地被踩,屋舍被燒,條議換來的和平沒有持續多久,又再度被流民的嚎叫與哭聲所打破。鄭文柏心系百姓,總是郁郁寡歡。他最多做的事情,就是拿着桌上一隻硯台,翻來覆去地看,眼裡似乎灼燒着熱火,又好像陷入一陣久久的冰冷的沉思。
在這時,段府裡吵吵嚷嚷的,張羅着收拾府邸,團着人一起包餃子。段敬邦雖死,府内熱鬧氣氛不足,但到底還是要有些過節的氛圍,至少吃頓年夜飯。院内雪已厚了,幾個孩子蹲在地上玩鬧。停留在段府頭頂的陰雲似乎才漸漸掃清了一些。
楚歌被安排去和水兒一起布置席位。段盛堯要求不能大辦,但段府家的“簡單聚聚”也比常人家的年夜飯要豐盛許多。在被人看着的時候,水兒緊抿着嘴唇,做出一副嚴肅樣子,單獨與楚歌相處時卻暴露了本性。她一年最愛這時候,因而不停地跟楚歌講笑話。楚歌原不想笑,可聽着聽着,實在沒憋住。她忍不住捏了一把水兒的臉,說道,你哪來的這麼多俏皮話?笑得我肚子疼。水兒說,在他們面前,我可不敢說。憋一路了,全告訴了你,你還挑刺!
楚歌笑着說,是啊,有警戒心才好。大夫人頭一次嘗試着包餃子,宛情也是一句玩笑不敢開。沒辦法,五少爺屍骨未寒,咱們都忍忍吧。
此時距離冥婚當夜已經過去兩月。幸虧二夫人發現了祠堂裡的動靜,否則楚歌當夜就得命喪黃泉。後來,楚歌才知道清楚這其中原委。二夫人白日見兒子下葬,心中悲痛難忍,深夜實在難眠,便來了祠堂準備為兒子祈祈福,誰料隔着老遠便看到祠堂門口守着幾個人,稍稍靠近一點,就聽到裡面傳來驚恐的尖叫聲。
她被吓了一跳,以為鬧鬼,趕緊叫蘭光去通知老爺,自己則躲在一邊看情況。可越看越覺奇怪,屋内後來雖然沒有聲音了,可門口兩人卻依舊時不時回頭瞧去。二夫人心生疑窦,忽的又見窗戶上猛地映照出幾人身形交纏在一起,便連忙上前,強行闖了進去。
恰好蘭光尚未到達老爺房中,便在路上碰到了出來放水順便溜達溜達的阿青,與他一同先去通知了大少爺。也虧得段敬山将祖宗事放在心上,唯恐祠堂出事,披了衣服便趕來,這才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楚歌一命。
楚歌被吓得抖個不停,解開繩子後,雙臂還沒有恢複知覺,便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最後甚至是段敬山将她扶出了祠堂,吩咐人将她好好照看,在小半夜忙碌後終于塵埃暫時落定,又匆匆趕到楚歌下房,見她已經冷靜許多才放了心。
而至于為什麼,他不問,楚歌也不說,兩人心裡卻都清楚。他們默契得從來不提起,可言語間卻盡是歎息。段盛堯次日也聽說了這件事,聽聞鬼媒人與侍從被抓,正要大怒,可又知曉楚歌沒死,卻又急得滿頭冒汗。段敬山沒有急着去見他,而是派人将那個神婆抓了來,同那幾個擅闖祠堂的人一同送上公堂。
在一陣審訊後,神婆承認一切都是她裝神弄鬼,她本便沒有能與鬼神溝通的能力,知曉先前那些事隻是因為段府在城中如此大名鼎鼎,它的五少爺的死因就算是封閉得太徹底,也不可能不留出一條供人們窺探的縫隙。而段敬邦,本身又與林府的小姐交好,這事兒也是大部分住在城中的男女都清楚的,她便憑此來編造了段敬邦的“夙願”,提前準備好了寫着“林”的符紙,也是因為認為林家必然不會将女兒送出,她拿走銀兩便可以走,此後究竟如何做全靠段盛堯定奪。鹬蚌相争,終于還是她漁翁得利,打了好美妙的一手算盤。那鬼媒人,自然也是後來段盛堯去詢問她能否用帶有“楚”字的女孩兒來代替之後,她為這場冥婚而找來的托家罷了。
段盛堯勃然大怒,認為自己受到了江湖騙子的“欺騙”,要求衙門将數人一并斬了。衙門果然很給段府面子,隻需兩日後,無頭屍身便在台上擺了一列,足足暴市三日才令收回。
至于段盛堯自己,在段敬雲指派人将後院的烏鴉徹底趕走後,便再也沒做過噩夢。段敬邦的“執念”消失殆盡,再也不必父親來為他“費心”。他或是知曉了自己的錯處,或是隻是用别人的命來為自己挽尊,不過都不是那麼重要。因為在當夜後,他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最初時還隻是多咳嗽,後來卻體乏難起,生了一場小病。幾雙眼睛一時都盯緊了他,雖不開口,卻也依舊能夠感受到來自于四面八方的打探與考量的目光。
而至于楚歌,段盛堯是生是死,她已經麻木到不願意再去關注。她不可能希望他好起來,卻也不盼着他死,這個人在她的生命裡已經完全消失了一般,她不糾結段盛堯事後是否給了她一些補償,也不在乎段盛堯在此事後甚至沒有對她道一句歉,仿佛人生中從來都沒有這個人一樣,隻要偶爾提到或者看到,都會默不作聲地移開目光,狀若同空氣打了個照面。
自然,這種情感的聲稱要素是非常複雜的,但是在這時,倒可以簡單地将主要原因歸為不久前剛過去的那一夜——段敬山約她來到牆邊,終于實實在在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意。而這話原本應當像日月星辰一般聖潔而閃耀,卻在那夜成了一把刀釘在楚歌的胸口,令她寸步難行。
因為段敬山是這樣說的:
楚歌,你願意同我成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