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令人震驚而惶惶不安的。楚歌不敢接,也不知道究竟應當如何接。
“成親”這個詞太厚重。和她平素裡所聽到的所有的玩笑都不一樣,沒有段盛堯那一檔子事之前,她們幾個小姑娘聊天,偶爾還聊到“成親”。但後來,這個詞便被“許配”代替。最後,變成“納”。三次變化已經完全昭示了一個人的命運以及心路曆程。再聽到這個詞,卻是在大少爺口中,也讓人難以擔待。
“成親”意味着“嫁娶”,便是指男方下聘,女方回嫁妝,明媒正娶入門,做一個家的大夫人。其他方式進門來的姑娘是很少能稱得上是“娶”進門的,二夫人三夫人在最年輕入住段府時,用的都是“納”這個字。
而如今段敬山向她提出了嫁娶的懇請。這是不得不讓人惶恐沉默的。
她不得不去找水兒商量求助。水兒初聽此事,也是吓了一跳,但随刻了然。她說,我就說吧,大少爺一定對你有意。楚歌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可問題是,我不能答應大少爺。水兒奇道,怎麼不能?你情我願的事,隻要你點頭,大少爺都會做好的。楚歌沉默半晌,才說不是這樣的。我嫁他,是高攀。大少爺再神通廣大,也會遭到很多非議,這條路走得絕對不容易。
她說得暗沉,眉眼垂下,水兒就笑,說你在想什麼呢,咱們啥時候容易過?你照顧我,對我好,我喜歡你,喊你一聲姐姐。可咱們都知道咱倆怎麼着也不可能成為親姊妹。咱們要好,可到底你沒親人,也沒什麼牽挂。嫁給大少爺多好啊!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也不用再起早貪黑幹些伺候人的活計。以後你就是被人伺候的了,绫羅綢緞數不勝數,再也不會有人罰你,冬天也不必挨凍。你管什麼門不當戶不對?大少爺都這麼說了,那就是他的決心,你随他走就是了。離開了大少爺,府裡還有誰能像他這樣對你好?要換是我,大少爺來詢問我的意願,我一定當場就同意了。姐姐,咱們不能為了那麼一點風言風語就老死在後院裡。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反正如果叫我就這樣在這裡耗費一輩子,我不甘心。
楚歌說,你不要這樣講。我是拿你當親人的。水兒笑嘻嘻地說,那你嫁給大少爺後,也把我帶走吧!我來伺候你。你知道我不會害你,我也知道你不會害我。多好啊!這樣咱們兩個就又能做一對姐妹了,不過比現在可逍遙許多。
水兒隻比她小半歲,可比她個子矮些,臉上也常帶點獨屬于小女孩的天真情态。可那花朵般嬌豔的臉龐下卻隐藏着與笑容所不同的沉沉的思緒。水兒什麼都想得到,她是聰明的。若她是個男兒,一定會因其懂得藏拙而一路順風。
這樣說着,莫名的,楚歌就又回想起自己曾經的幻想。也許曾曆經春心萌動的少女時期的姑娘都曾對花轎有過一個淺淡的、昂揚的向往。她希望夫君溫柔,希望府内和平,希望一生順遂無憂、夫妻恩愛如初。她做過這樣的夢,夢裡的人沒有臉,可動作處處透着體貼。她想要一個溫和的、熨帖的人,可以擁抱她的苦處,安撫她的傷痛。一想到他,這個從來沒有過形象的虛幻的他,楚歌便忍不住身上用力一打顫。這樣美好的願望有時也會化作黑夜的火星,燙得她一激靈。好像告訴她在想什麼、想什麼呢?腦子卻停不下來,依舊如車輪般滾滾向前去,撇一會兒嘴,可卻又忍不住微笑起來。
現在這張臉似乎有了具體的面容。他叫段敬山。他俊秀而溫和,張弛有度,幾乎完美映照了她這位夢中情人的每一處細節。
并且他救了她的命。他對她有救命之恩。楚歌理應愛上他,且必須要愛上他。
可心底卻依舊還有哪處蠢蠢欲動。她看到段敬山,會高興,會安心,會無意識地微微笑起,卻也會惶恐,會總想要躲開。她不能認清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或許是愛。可卻總認為與愛還有些不同。
她擁抱過段敬山,與他觸碰過,并且沉醉于那一種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揉碎一般的力度,卻并不想要段敬山再抱她一次。在當夜過後,段敬山的形象在她的心中實現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她幾乎要心醉神馳地将自己的一切都給他作為道謝,但最終好似也隻是道謝。
因為這種感覺,與她對于二夫人也是一樣的。
楚歌沉默着,沉思着。對于段敬山的态度在瘋狂地驟變後又陷入了一片酸軟的泥潭。以前她以為她對大少爺應當也有意,所以在被段盛堯強占後看到他會心痛,甚至淚流不止,這是因為“她的高攀”。後來漸漸過去,聽到大少爺與她溫聲言語時,心頭也有一處無比雀躍,卻也摻雜着一段淡淡的心酸。可到底,這感情也是模模糊糊的,幾年來沒認清,直到段敬山真的徹底對她剖明了心意後,心髒處的血肉卻又被那真誠的懇切蒙上了一層迷霧,隻能感受到跳躍的幅度,熱血卻猛地冷了下來。
她那聰慧的朋友又怎會發現不了她的反常。水兒說着說着,也止了話頭。她意識到現在楚歌并不像她一樣對未來抱有希望。她說,你怎麼啦?大少爺還跟你說了什麼嗎?楚歌說,他說他會一輩子待我好。水兒說,這不正好!真心才最難得。他喜歡你你喜歡他,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說着,她還拿兩根手指比在一起,逗楚歌開心。可楚歌卻笑不出來。但猶豫很久之後,她才終于對水兒說,你說的是,我應該嫁給他。他救了我的命,與我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也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