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梁兩家的紛争沒有平息,反倒愈加激烈。鄭崇霄的侄子鄭文柏當年得了皇帝的鐵券、在朝花崗招兵一事再度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梁家一口咬定朝花崗正是鄭家叛亂的證據,可鄭文柏分明已得過皇上調令,是“奉旨招兵”,以此來攻擊鄭家便相當于打了皇上的臉,可梁家百般污蔑,千種暗示,皇上卻依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聞不問。
段敬山早便發覺不對。他從到了鄭家就猜測,梁家背後應當另有其人。一聽說朝花崗,便冷汗直冒。鄭父便同他講說,組建朝花崗軍是皇上允許的,有調令和聖旨。段敬山卻說,皇上允許的又如何?誰拿着這枚調令,誰半個身子便已在刑場上。鄭父說,九五之尊的話,豈是那麼容易被收回的?段敬山說,皇上的确無法收回聖意,可下一旨将朝花崗打為叛軍,便是千萬個容易。
說話時鄭華年的父母都在身邊,當娘親的當即眼淚都要下來了,慌忙問那怎麼辦?段敬山倒是很沉靜,安撫她不必擔心,既然皇上到現在還沒出手,便可能是在猶豫。隻要皇上沒有下決心,一切便都有希望。鄭母這才抹抹眼淚,一疊聲謝着她家的新姑爺。段敬山回屋前她一路相送,抓着他的手還不肯放開,淚水漣漣地說,敬山,你父親什麼時候來?能救鄭家的隻有段家了。段敬山拉住她的手,說,嶽母放心,此事事關重大,小婿必當全力以赴。
送走了鄭母,回到屋中時,段敬山才沉沉吐出一口氣來。妻子鄭華年不方便過問政事,主動回避,但到底放心不下,見他回來,便上前詢問。段敬山簡單将事情同她說了。鄭華年微微皺眉,神色卻始終憂慮,說,當日派堂哥去招兵,我們也知曉此事兇險。可聖旨已下,若不接,便是抗旨。早知可能會有今日,可就是沒有辦法。段敬山說,此事也并非你們所能控制的,不要急,總有破局方法。鄭華年點點頭,卻忍不住雙眼含淚。段敬山拉過她的手輕輕安慰。半晌,鄭華年才說,可若真是與朝花崗有關,波及到整個鄭家,又該怎麼辦?段敬山沉聲道,真到那日,隻能棄卒保車。
鄭華年驚愕擡頭看他。段敬山将她抱在懷裡,說,年兒,别怪我無情。真到那時,想要活命,唯有這種辦法。鄭華年依偎在他身側,沉默着,卻也隻能點點頭。
目前的免死鐵券握在段盛堯手中,鄭家千盼萬盼終于等來了他。段家向來遠離朝堂,且數年來忠心耿耿,說話也許皇上會聽進去幾分。開朝兩将後代都雲集此局中,戰況從未有此緊急。段盛堯問清境況,當即便明白過來。他說,鄭家主戰,人盡皆知。皇上應當也想同蠻族一戰,才讓鄭将軍前去招兵。鄭父說道,可朝堂次次提起要息事甯人,安撫勝于對抗,皇上也未曾駁斥過。段盛堯說,邊關五城說是由蠻族“暫接”,可實則已經算是劃入蠻族地界。劃地後,也可見蠻族确實安靜了一段時間。能不流血不動兵安撫天下,皇上自然要如此考量。且蠻軍皆是一群亡命之徒,此前對戰總無勝算,朝堂也自然要有疑慮。
段敬山坐于一旁,聽聞此言,眉頭微皺。鄭父又說道,邊關五城劃予蠻族後,确然起到了些許安撫作用。但絕不可掉以輕心。蠻族此次獅子大開口既被應允,就必然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難道我大朔還能一直劃地退讓以求偏安嗎?這是何等羞辱!就算今日不打,明日也要打。主和衆人的話萬萬聽不得。段盛堯說,打是必然要打的,可正如你所說,不在今日,而在明日。鄭父一愣。段盛堯說,皇上何其聖明,咱們能想到的事,皇上難道就想不到?可要重新選将、再建軍營,也并非一日之功。鄭父說,我鄭家世代從軍,自可為皇上沖鋒陷陣。段盛堯淡淡地說,前朝哀帝因何被斬,想必諸位都還沒忘卻吧。鄭父說,自然。鎮西大将軍陳尚勳舉兵造反,沖入皇城逼了宮。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段盛堯說,這也許就是理由。鄭父苦笑一聲,說,你也這樣認為?我也想到了,隻是一直不敢承認。我鄭家一直忠心耿耿,不知何處叫皇上起了疑心。莫須有罪名,最難平息。
段敬山知道父親必須來,但聽聞獨留母親一人在家待産,也是有些擔心。段盛堯說,無妨,我隻在這裡住幾日便回去。父子倆坐于桌旁。遣了下人,确認四周無人,段盛堯才皺起眉頭,說,最初讓你娶鄭家小姐,隻是為了救崇霄。誰想到會有今日。段敬山說,父親也不知鄭将軍的事?段盛堯說,原本知道,但不曉得朝中具體形勢。現在看來,當初便不應當答應這一婚約。
段敬山聽他說話,忍不住心神激蕩,想起楚歌來。他幾乎是下一刻便想到,倘若他沒有娶鄭華年,說不定現在楚歌已入他房中。但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段敬山隻道,朝中現在主和派占上風,隻怕嶽父他們以後更加步履維艱。段盛堯卻說,你認為梁家是主和派?段敬山道,是。段盛堯卻冷冷笑了一下,說,不,其實梁家并不算主和。皇上是主戰的,可惜現在沒有兵,戰不了。鄭家一味主戰,隻會落入陷阱。
段敬山聞言一怔。他依稀明白了什麼,但卻并沒有完全理解段盛堯的意思。當即起身向父親行禮,請他說得更明确些。段盛堯說,大朔綿延兩百年,向來都是他國來尋求庇護,何時輪得到外族來犯?如今不得不劃城求和,今日國土明日焦土,皇上必然不可能坐視不理。縱容主和派,隻是為了引出真正的主戰派。皇上會從中篩選真正能夠擔當大将的人選,并且将軍隊交給他來讨伐蠻族。等到蠻族之變平息,自然會處置這些曾經的主和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