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敬山說,若是帶兵,鄭家幾位将軍都可在列。段盛堯卻說,鄭家幾位将軍都行,唯有一人不行。若皇上有殺心,誰招了朝花崗那一支軍隊,誰便必死無疑。段敬山微有些怔忪,段盛堯拍拍他的肩膀,說,朝花崗是鄭将軍一手操練起來的,是鄭氏的嫡系。如今聲名漸盛,甚至有人稱其為“鄭家軍”,不得不讓人設防。朝花崗可以要,但一個聲名太高的主将不能要,隻怕重複當年陳氏之禍。且鄭崇霄冤死獄中,雖然皇上已懲治了害死他的人,可此事到底還是讓兩方心生芥蒂,不得不防。
段盛堯頓了頓,又說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剝了鄭将軍的兵權,将朝花崗收歸朝中,交給一個絕對信任的将軍。段敬山說,難道就是梁……兩人對視一眼。段盛堯歎口氣,說,除了梁貴妃的堂兄梁鴻謹,應當再沒有他人。段敬山低聲道,貴妃母家,到底也是外戚。段盛堯說,梁鴻謹反不了。梁家原本不溫不火,梁貴妃入潛邸後才一步登天。通觀梁家,也就一個梁鴻謹在用兵上有些才能。其餘的都是借貴妃風頭而被提上來的親眷。梁鴻謹一來沒有士人才能,二來大部分朝臣對他也是虛情假意,如此,梁家便須得倚靠着貴妃、皇子才能得到如今權柄,皇上不怕他反,梁家也不可能反。朝花崗交給他再合适不過。
段敬山沉默下來。段盛堯言盡于此,他已明白全部。皇上需要朝花崗,但不會允許它成為鄭氏的嫡系。鄭氏是從開朝便傳下來的世家,在朝中聲名赫赫、威望極高,有陳氏之禍為前車之鑒,皇上自然會警惕。如果鄭氏真有反心,便可以在帶着人去打了蠻族後回頭就來打皇城。若當真如此,接下來應當便會一步步削掉鄭氏的權。雖然梁家在多年後也有可能會産生威脅,但如今境況,最主要的就是将朝花崗牢牢握在手中。
也是在瞬間,段敬山明白過來,一手建立朝花崗軍的鄭文柏已徹底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
段盛堯最後說,所以,近日對戰不可能,但也不會任蠻人宰割。再過幾年,應當就是反攻之時。段敬山口上稱是,心裡卻想,再過幾年?大朔還能撐得到“過幾年”嗎?
這話他沒同段盛堯說,隻是自己心裡默默記下,晚上回房與妻子共眠時,想起此事,還長歎一聲。鄭華年當真賢惠,見他疲倦,便主動為他揉頭。段敬山故作無意地笑笑,說他隻是想到還在家中的母親,不知是否一切安好。鄭華年便柔聲說,夫君若是想家了,不日咱們啟程便是。段敬山握住她的手,說,鄭家事未了,等塵埃落定時再談吧。他想了想,又說道,年兒,鄭将軍是什麼樣的人?鄭華年說,堂哥是個很好的人,安宅正路,碧血丹心。段敬山點點頭,便又沉默下來。他不由想道,難道皇上真的會因為帝王疑心,而令這樣一位将軍就此入黃泉麼?
但到底,他再如何思慮,事件也不可能如他所想那般發展。段盛堯來此幾日,主戰派與主和派依舊在朝堂上争吵不休。鄭家與梁家打架之外,謝家竟然也摻了一腳。謝德妃的母家竟也按不住心思,想要來分一杯羹,戰争猛地擴展到三方,永昭帝見局勢有些控制不住了,便隻得出來打圓場,壓了謝家一頭,也壓了梁家一把,隻同鄭家說,會派人前往朝花崗調查清楚,若是誣告,必然會給鄭家一個清白。
可惜的是,這一份诏書并沒來得及寫完。謝家入局不出三日,皇城外便傳來消息,說是成涼城的大門不知道被誰打開了,蠻軍一夜突襲中原,已抵達江南。聽聞此事,朝堂亂成一團,主戰和主和頭一回一緻對外,要帶兵去抵抗,誰料不幾日後便八百裡加急傳回軍報,江南三城陷落被屠,守城軍開門投降了。
此事令滿朝堂驚異至極。一時間吵吵嚷嚷,慌不擇路。江南三城臨山靠水,極為重要,緊鄰大朔最繁華的一條漕運水道,一旦陷落,就相當于被蠻人掐住了命門。一時所有人的目光從“鄭氏叛亂”又轉移到江南三城,而聽聞此事後,段盛堯第一時間便派人前往江南探聽段府情況,逡巡多日卻無半分聲息,隻得知段府被燒、家人流落的消息,當即便一股郁結沖上喉頭,兩眼一翻,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