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就聽屋外傳來沈石頭和李玉枝的聲音,李牧羊起身和楊馨迎出來到了堂屋,李東國聞聲也從廚房出來,手裡拎着茶壺。
他沒和自家妹夫客氣,給倆夫妻倒上姜茶,就拉開了話頭。
“怎麼樣?”
“劉海洋沒肯定說,隻說是知道今天公社召開各大隊隊長會議,具體這放衛星的事是不是今天定,他說不知道,他讓他兄弟夥盯着呢,一有消息就告訴我。”
“姑父,公社下面五個大隊,我們村的田地不是最多,而且是在山最裡坳,隊長參過軍見過些世面。前次開會後要辦大食堂,在食堂開辦的方法和煉鋼的事情上,隊長撅了那陳彬的面子,聽劉海洋的意思,這事還是陳彬搞的鬼,隊長心裡有數,想來不會一口認下來的。十有八九是還要回來和滿倉叔他們幾個商議商議的。”
“羊崽,我也知道隊長是個有成算的,就說這大食堂就和公社裡所有的大食堂方法不一樣,上次開會,他肯定是知道些苗頭的,可怕就怕上級硬壓下來任務指标,到時隊長反對也不行,贊成也不行啊”李東國搶先說道。
“是啊,是啊”一旁沈石頭兩人和楊馨一起附和。
李牧羊也有些麻爪,他家底氣不足,明面上是不敢反對的。他想了想又說“所以,剛才我才故意讓劉盼弟放些風聲出去,他又把剛才碰到劉盼弟後兩人說的和他的想法給幾個大人說了一遍。
“這樣有什麼用呢”沈石頭很是不解的問道。
“姑父,你們想啊,劉盼弟是咱村裡的大喇叭,我剛才引導她,讓她到村裡傳的就是放糧食衛星的好處沒多少,壞處是顯而易見的。我沒說出具體的壞處,但她自己已經領會到了,這事情呢她自己就會當自己的聰明到處去宣揚。村裡大家夥雖然和她沒有什麼交情,但總有幾個與她處的好的大娘大嬸,她去說一通,大家夥不就知道糧食衛星不是件好事情了?這事情切實關系到我們每一個人和每家每戶的。有大食堂的和大煉鋼的事情放在前面,似乎這兩樣事情和大家沒什麼太大關系,而且大家好像從中得着利了,似乎上面的政策就是好的。可是放糧食衛星這個事,劉盼弟這一叨叨還有誰能想不明白的呢。”
“如果今天隊長被迫直接在公社裡報了高糧産回來,聽到村裡的議論聲。肯定會和滿倉叔他們想轍。誰都不想要餓肚子的,隊長出去打過仗,也算撿了條命才回來的,想來對那些虛頭八腦的榮譽是看不上眼的。再說了那是被他的對頭陳彬當槍使來着,他更沒理由應承了。”
“哪怕,隊長真應承下來了,咱們也可以早早的準備起來了,看看家裡還有多少錢,趕緊到隔壁縣裡去買糧。”
“這怎麼去買糧,隊裡肯定不會批介紹信和公函。城裡人不會賣糧食給咱們。”李東國馬上反駁到。這些問題李牧羊已經想過了,這時候他低下聲音說到“爹,姑父這個事有很大的風險,咱們是一家人,可是呢有些事情就隻能我們有限幾個人才能知道,而且一定要能保守秘密才成。”
大家聽他說的嚴重,也打起了精神。“這是自然,這種事當然不随便能亂說的”李玉枝搶先表态,沈石頭點頭如搗蒜。
“那好,我就說說,今天隊長叔回來,我去路口看着,如果隊長叔陰個臉回來,十有八九事情不妙,如果和往常沒什麼兩樣,那就是事情還不算糟。我們要考慮最壞的情況,那就要夜裡悄悄去找隊長叔去商量事情了,不管會不會暴露咱家的一貫低調的作風,也得把隊長他們拉到我們同一個戰壕裡來,指望姓馬的發善心那就是白瞎了。”
“就算劉長元站我們這一邊,那要到哪裡去買糧”李東國關心的這個最重要的問題。
“這就是最難的地方,全村近八百口人,誰家也不富裕,咱們兩家還有些積蓄。這點錢夠買多少吃食呢?”楊馨也犯愁。
四個大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都沒想出個妥善的法子出來。
李牧羊當然也不敢把他的金手指寶貝的事說出來,這個東西隻能當作一個人的密秘藏着。他想了想說“想要保全全村,就得大家夥心氣往一處使,統一思想,給大家夥心裡紮上釘子,認定放衛星的事對全村都不利,但這個事呢又不能往外面捅。不能讓公社拿到村裡的把柄,所以事先得與隊裡的幹部取得一緻意見,大家綁到一塊兒。到時既然大家一起幹了,就沒人會出去說道了。
那時候再以大隊的名義跑遠點去外面購糧,趁現在報上連篇報導的勁上,糧店還沒收得很緊的情況下能買多少是多少,然後再讓大家夥多進林子去采些野菜,闆栗什麼的藏起來。就藏外面不藏在村裡,以防到時出問題。”李牧羊暫時也隻能想到這麼些,畢竟他再早熟,但終究沒經過大事磨砺,細枝末節也想不清楚。
“那,等會羊崽你去道上等着去,晚上爹和你姑夫到隊長家去時你也跟着,到時再給出出主意”李東國忙道。
兩大家子人又細說了幾句,算是有個章程後,就各自忙碌開,楊馨進屋去算算家裡還有多少錢和糧票。雖然村裡吃糧不用糧票,可是總有外出去縣裡或其他地方的,每年總有到公社糧站用糧食換些糧票在家備用,隻是大家都不會換太多在手,再說這票證還有期限和限定區域使用範圍。
楊馨把她的寶貝錢匣子倒騰出來,數過來數過去的好幾遍。最後得出錢還有352元4毛6分,地方糧票還有85斤還有半年的期限。這點糧票夠幹啥,不由有些喪氣。
李東國見她悶悶不樂,知道媳婦在擔心後面的日子不好過,也是重重的歎了口氣。想安慰她也沒辦法安慰,心裡揪揪的。
且不說去他們家,沈石頭兩口子回到家中,李玉枝把裡屋門一關,小聲的和沈石頭說“今天牧羊說的事,你可千萬上點心,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到外面去說,家裡的孩子們我會關照好。家裡藏的糧食,還得想法再到外面找個地藏起來,全放家裡不安全。”說完到炕頭櫃裡翻找自己裝錢的錢袋子。
全拿出來兩口子一起數了下,也就剩下288元5毛2分,糧票67斤。他們兩口子也知道這麼點糧票加上家裡藏的這些糧食,除開大食堂裡一起能吃的,再加上收莊稼後隊裡能分到的糧(暫時不能确定能留多少),估計想撐到明年夏天有些困難。
李玉枝想了下和沈石頭說“秋收時讓家裡孩子到麥田多撿些掉地裡的麥粒,後面貓冬前和牧羊多去找些吃食備着,昨們進山多弄些松籽,堅果,幹菜,葛根什麼的。”沈石頭一貫媳婦說什麼就是什麼,自打家裡老倆口過世,這個家就是他媳婦當家。
等到了傍晚,劉長元才從公社回來,他在村口看到李牧羊一個人蹲在那裡,還挺奇怪的。隻是這時候他也沒閑心想這些,今天上公社被馬書記那起子腦袋被驢踢的家夥架在半空裡,一定要大家夥也放糧食衛星,搞得腦子嗡嗡的。他和李牧羊打個招呼,黑着臉快步去找劉滿倉要合計合計,想瞧瞧那老家夥有什麼辦法。
李牧羊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他向村長點點頭聲好。本還想再具體問些事,但看隊長沉着個臉的樣子,也沒空搭理自己,揮揮手目送他遠去。
看來事情不妙啊,他想了想轉身就往村裡的莊稼地走去。
他們村的地雖然不像其他幾個大隊那樣多,可是有個好處。因為處在山坳裡,村裡的地就被包圍在山腳下,整塊地就像在窩在盆地中的一塊小平原。地塊從高到低稍有些高低差的集中在村南面,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水彎延環繞在田地一側,所以他們村的田也從沒遭過旱。
溪水的盡頭是村外的一個水泡子,這裡村裡娃子們,夏日裡最喜歡去的地方,水泡子不深,但比較大,大人下去,最深的地方也就剛沒過頭頂。每年夏天,由幾個大孩在邊上看着,就不用擔心小娃子溺在裡面,所以村裡的管男娃還是女娃兒都會些水。
因着這些好處,他們村裡的田還是比較肥的,但即便是這樣的地,小麥地的畝産也從沒有超過四百斤過。
李牧羊看到在密密麻麻的的麥地和高粱杆地裡,村民們包着汗巾,擔着水桶一勺一勺的給這些即将收獲大家希望的糧食澆上最後一次水。
金燦燦的麥穗和熟透了透着紫色的高粱,在夕陽陽光的照射下散發着迷人的色彩,但是村民們還不知道在收獲糧食的同時,迎接大家的會是什麼,這一刻大多數人還在興高采烈的盡情揮灑着自己的熱情和汗水。
李東國遠遠望到自家兒子,在向他搖手擺頭,心往下一沉,看來村裡的危機就要來了。